一般認為,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是同劉少奇爭權。其實,倒劉用不著動那麽大幹戈。毛曾在中央的會議上指著劉少奇說:“你有什麽了不起,我動一個小指頭就可以把你打倒。”(見劉的妻兒合著之《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可見劉根本不是毛的對手。 毛澤東在黨內、軍中、全國的地位堪比神祇。主席之下雖然還有副主席,但在那時,這個半級之差、不啻千裏之遙。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雲、林彪、鄧小平等,無不要看毛澤東的眼色行事。其它位置上副職與正職的關係,大半屬於黨內同誌,有事得互相商量。唯有毛澤東可以一言定人死生,因為“主席有最後決定權”。文革之前下台的中共大佬高崗、鐃漱石,軍中將帥彭德懷、黃克誠,封疆大吏周小舟、舒同等等,直接打倒即可,無需動什麽手腳。到了劉少奇、鄧小平,也不過先掃了一下外圍的彭、羅、陸、揚而已。劉眼見手下大將一一去職愛莫能助,心知馬上輪到自己,既無還手之力、也無招架之功,隻能一再表示辭職、回延安種地。其強烈的反應不過乍著膽子發幾句牢騷:文化革命怎麽搞,你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老革命遇到新問題囉。 傳說劉少奇在黨內根基濃厚,但在宣布其為大叛徒、大內奸、大工賊的中央全會上,隻有名不見經傳的陳少敏一人棄權,麾下一幹叱吒風雲的英雄豪傑,無不舉起了右手。盡管個中原因多種,無人敢違聖上之意則一。說明劉氏一脈,幹別的尚可團結而有戰鬥力,一遇毛澤東,隻有滾鞍下馬、納頭便拜,丟盔角解甲、束手就擒的份。劉某當然不敵毛澤東。論文,他不過薄薄一冊“黑修養”,論武,沒有帶兵打過仗;建黨建軍都沒有他,白區工作紕漏頗多,還數次落入敵手,如何出獄說不清道不明……。所以,倒劉隻是一帶而過的文革序曲。 毛澤東說文革是:“無產階級反對資產階級和一切剝削階級的政治大革命,是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下的廣大革命人民群眾和國民黨反動派長期鬥爭的繼續,是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階級鬥爭的繼續。”周恩來的解釋更為簡單扼要:“這次奪權是四九年奪權的繼續。”資產階級、國民黨不是早就被打倒了嗎?卻原來,毛與之不共戴天的還包括了與以他的敵人為代表的文化、思想,所以要革一革文化的命,另建一套社會主義的新文化。老毛為了此事謀劃、鋪墊已久,但是劉少奇等對“黨在當前的主要任務”另有看法與安排。出於矛盾對抗、階級分析的方法,毛澤東眼裏,不合作者既仇敵,必欲去之而後快。 倒劉當然要用權,但無需“權術”,“權勢”可矣。權術,勢均力敵或力量相差不多時才用得到。用時,不免你來我往、大戰三百回合,途中或有失手敗北之虞。比如斯大林之與布哈林和托洛斯基,列寧的政治遺囑白紙黑字地說了:斯大林不宜作黨的總書記;一流的理論家是布哈林、最能幹的人是托洛斯基。打倒這兩個人,斯大林當然要動一些計巧、煞費一番苦心。後來,斯大林在布爾什維克黨內取得了一人獨大的地位,再拿掉卡崗諾維奇、季諾維也夫等,就用不著周密策劃、精心安排,以勢壓人就行了。黨文化,隻要“勢力”夠大,既便手段笨拙、理由牽強、做法生硬也必勝無疑。文革當中,毛主席、黨中央,那麽多簡單粗暴的指示、布置,億萬革命群眾不是都深入挖掘其偉大意義、領會其精髓、精神了嗎。
“弄權”須至“成勢”才入“化境”,即毛澤東所謂之“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宋呂本中有《官箴》一卷,其中道:“理不足以治則有法,法不足以治則有權,權不足以治則有術,術不足以治則有勢。”語出《韓非子》所輯先秦人言。可見中國統馭術的淵源之遠。但是,古代雖然是家天下,臻此境界的帝王卻屈指可數;近代權傾朝野者如慈禧太後、袁世凱、蔣介石等,說到在政治範疇指東打西、任意馳騁、予取予求的“勢”,到了毛氏澤東麵前都要甘拜下風哦。
毛澤東有此造詣,大概因為他生就“三頭六臂”、會“七十二般變化”吧。要“理”,他有“雄文四卷”;要“法”,他定政策方針;要“權”,他“一元化領導”;要“術”,他先嫻熟“革命的兩手”……;他就是以這十八般武藝,領導黨和軍隊從勝利走向勝利的。難怪自命不凡如鄧小平者都說:沒有毛主席,我們還要在黑暗中摸索很久。看來,毛澤東的“勢”其來有自,非止巧取豪奪、欺瞞壓榨可辦。趁其勢,十年文革,老毛不再需要長篇大論、苦口婆心。一句“造反有理”,神州上下便地覆天翻;再一句“革命委員會好”,就“全國山河一片紅”了。一句“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千萬知青奔赴農村;再一句“要鬥私批修”,人人靈魂深處爆發革命……。每條最新指示,都像嗎啡,令七億五千萬人興奮不已。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從事革命運動、社會改造的利器,莫過於“威勢”---“理”有窮時,“法”有範圍,“權”有限度,“術”或有盡;樣樣具備,也不夠應付複雜多變的局麵。唯獨已成之“勢”:在外威震四方,對內懾服心靈。從此,“理”不需講而自通,“法”無須設而自律,“權”不動用也順從,“術”不用多已膺服。麵對“世界幾百年、中國幾千年才出一個的毛澤東”,孤傲清高如林彪者順水推舟說:“毛主席的話,理解的要執行,暫時不理解也要堅決執行,在執行中加深理解。”
想把一人一付花花腸子的中國人步調統一起來,萬眾一心大幹快上社會主義、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非橫空出世地豎立起那樣的“威勢”不可吧?
有過這麽個先例和榜樣,雖然人們當過他實驗室裏的小白鼠,遇事,大到國家建設、小至驅使妻女,想要多快好省,仍舊不免向往集權的便利與盲從的簡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