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幾方田畝,耕耘不輟,樂在其中
正文

第一章莫文海 第二節 牧業隊

(2015-01-12 16:50:46) 下一個



牧業隊


 


幾天後,冉大牛被押送到遠離場部二十幾裏的四隊所在地——黑瞎子溝。黑瞎子溝是莓饒溝裏的一個小山溝,也就十幾裏路的深度,它短而窄的山穀融進了莓饒溝寬闊的溝堂裏,如果用物體來比喻黑瞎子溝和莓饒溝的關聯,最恰當的應是尾羽毛片,莓饒溝一側的山嶺是尾羽毛片上的羽軸,而黑瞎子溝則是羽軸上無數個羽絲中的一個。登上黑瞎子溝盡頭不太高的山脊,向東北望去,便能看到一望無垠的呼倫貝爾草原。這千古荒涼偏僻的草原,卻是遠古北方民族鮮卑和室韋的發祥地,他們從這兒向華夏腹地進發,在黃河之濱演繹出許許多多令人聞之會肝膽俱裂的曆史故事。於麅子河地區的居民來說,黑瞎子溝是距離泡子河鎮最遠的居民點。從這兒再往莓饒溝深處去,是牧人的活動範圍,牧人活動範圍最遠也就三四十裏路,那是牛羊早出晚歸一天往返的路程;再往遠去,是獵人的活動範圍,一般來講,獵人的活動範圍也不會超過一百裏,他們被冬季的嚴寒和運送獵物這兩個條件限製了,再健壯的馬,一天也至多在雪地裏行走一百裏地。少有人知道莓饒溝裏麵是什麽樣,在人們的印象裏,那是荒無人煙的地方。但是,卻有一條砂石公路通向莓饒溝的深處,既然是荒無人煙的地方,修公路做什麽?沒人為此多想。老一輩人都知道,這條砂石路,已經在這兒安靜地躺了幾十年,在雨水衝刷以及風化冰化的作用下,已是千瘡百孔,斷斷續續。


四隊是麅子河農牧場唯一的牧業隊。有二百餘頭聞名遐邇的三河奶牛和百餘匹三河馬,還有上千隻綿羊。牧養這些畜牲的,有三十幾個人,大都是單身男女,沒人願意嫁給這些滿身膻氣的人,而滿身膻氣的擠奶姑娘們也時刻想嫁出去,無奈她們整日接觸的就是那麽幾個人,而這些人卻不是她們想要嫁的,因此,青春的年華日日荒蕪著,青春的夢想也日日做著。幾個有眷屬的,都是來牧業隊前就已完婚的人,而他們的政治履曆表上多少都有些令人咋舌的記載,什麽北京流放來的右派,偽政權康德時期的漢奸,晚晴的遺老遺少,反動的國民黨三青團骨幹等等。


 


那日,二驢子和楊幹事把冉大牛帶到保衛科,並把此事向領導匯報。惹得場黨委書記德爾索大發雷霆,手指頭幾乎點到二驢子腦門,“你這個二驢子真是一頭驢,長著驢腦瓜,你把十二歲的孩子帶來,判刑不夠年齡,放了影響不良,如果有人再套上罕達罕、梅花鹿什麽的,都說是孩子幹的,豈不亂了套?”二驢子起先被罵成一頭呆驢,後來卻迷覷了眼睛看著盛怒的書記,等到書記罵好了,他不緊不慢地說:“我倒是想把冉老擀抓來,可那娘兒五個怎麽活?他被判刑送進勞改隊,場裏的木匠活哪個做?可以這樣說,冉老擀一旦進了勞改隊,他們永遠不會把他放回來,勞改隊眼巴巴地就等著有木工手藝的人。”這下子輪到德爾索發呆了,萬萬沒想到驢肚裏也有花花腸子,他承認二驢子說得對,既是菩薩心腸,也是治場大略。雖說他德爾索麾下有幾百號人,可會手藝的卻不多,為找個會剃頭的,後勤科長去了麅子河理發店無數趟,想請個師傅到農牧場落戶,優惠條件給了一大堆,熱臉蹭了無數次冷屁股,可人家就是不幹。這也難怪那些剃頭匠,鎮子雖小,可電影院、百貨商店,澡堂子等便民設施一應俱全,哪個願意來到農牧場這樣還沒完全開化的地方?害得全場職工理發都得跑十幾裏甚至幾十裏路,這情況一直延續到派二個人到其他農牧場學了半年理發才得以解決。


德爾索緊繃的臉皮鬆弛下來,他和二驢子仔細謀劃了一番,後報請盟農牧管理局保衛處同意,決定給冉大牛勞動教養二年的處罰,勞動教養不在刑法處置範圍內,是治安處罰條例中最嚴重的處罰,不受年齡限製。那日,在盟農牧管理局裏,二驢子請局保衛處派人去麅子河把冉大牛帶走。保衛處的人笑道:“你趙科長想當甩手老板?同意你們勞動教養的處罰,但如何管教你得自己消化了,不要麻煩我們了,未成年的孩子我們怎麽弄,哪個願意收?你看著辦吧!”上級給政策卻不願安置,氣得二驢子在肚子裏罵娘:這些狗日的,占著茅坑不拉屎,掌握權力卻不辦事。回來後,德爾索又和二驢子商議了半天,決定將冉大牛交給牧業隊,那裏的活不重,擠牛奶不是累活,放牧也就是上馬下馬的事兒,牧業隊的尹隊長善良心細,他會對孩子負責。


 


尹隊長長得一副女人麵孔,心也像女人。他原來就認識冉大牛。冉老擀的木匠活做得好,農牧場百十戶人家都得到過他的好處,修個板凳、炕桌什麽家什,也就是幾支卷煙的酬謝。自然,他的兒子全場人都認識,人們看見冉家的孩子,臉兒也會笑眯眯的。


尹隊長為安排冉大牛費了一番心思。這是個孩子,需要有人引領,不能交給那些毛頭毛腦的小夥子和姑娘們,必須找一個老成的人帶他。牧業隊有三個老成的人,老莫、老英和老謝。老莫是北京來的右派;老英曾當過康德皇帝的侍衛;老謝是國民黨縣黨部的頭目。老英在尹隊長的印象裏,陰陰的,一副太監相,孩子跟了他,別學成男不男女不女的;老謝太老了,走路都佝僂腰,讓他帶冉大牛,簡直就是送一個當差的給他,說不定他會讓他幹端屎端尿的活兒。最後,尹隊長把冉大牛分給了老莫。


老莫今年二十八歲,大學生,原來在中央一家挺吃香的單位,不知道什麽原因被打成右派,流放到這兒來了。尹隊長把冉大牛交給老莫的時候,老莫未置可否,漠然的目光打量了尹隊長又打量了冉大牛,說了一句挺刺耳的話,“尹隊長,孩子交給我,不怕跟我學壞了?我可是十惡不赦的右派呀!”尹隊長起先一怔,隨即反駁道:“嗨!我什麽時候拿你當外人了?”老莫說:“我看你還是請示一下上級,把一個勞動教養的交給一個右派帶領,我看你這隊長是幹到頭了。”尹隊長說:“我和二驢子說了,他同意把他交給你。”老莫問:“趙科長怎麽說?”尹隊長說:“二驢子說我安排得好,他說交給別人他不放心。別把冉老擀的好兒子調教壞了。”老莫有些驚訝,“趙科長真是這麽說的?”尹隊長說:“那還有假?二驢子對你印象很好。”


老莫惆悵,不由得想起幾個月前發生的事來。那日,老英出去放牧,丟了兩隻羊,牧業隊上報場部,趙科長來處理此事,認定是監守自盜,定是牧羊人偷偷宰殺吃了。趙科長把老英找來,盤問達不到目的就動武,打得老英鼻青臉腫。老莫看不下去,他把趙科長拉到一邊講理,“捉奸捉雙,捉偷拿髒。沒證據你憑什麽說老英偷吃了羊?你看你把他打成那個樣,五十來歲的人了,他的妻兒會怎麽看待此事?留給他一些臉麵吧!”趙科長被問得發懵,隨即火急急地說:“管閑事管到我頭上了!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誰?你還是把自家的老墳哭好吧!”老莫還是不放鬆,“我是不配和你說這話,可我還是要說,你真的心裏有氣,就往他屁股上打,萬萬不可再打臉了,他也是人啊!”趙科長乜斜眼瞅了老莫片刻,一聲不響地走了。


事後,老莫的心懸了很長時間,以為趙科長肯定要找他麻煩。可是幾個月過去了,也沒見什麽動靜,但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生怕趙科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聽尹隊長這麽說,覺得自己錯看了趙科長,他暴躁的脾氣下麵原來包裹著一顆知恥從善的心。


尹隊長見老莫走神,就催促他,讓他決定收、還是不收,這才把老莫開叉的思緒拉回來。老莫說:“你尹隊長這樣看得起我,我還能說什麽?不過你得辦一件事,讓人去冉老擀家把大牛的書本取來。”他抖抖手,無可奈何地說:“你交給我的是什麽差事?我莫文海帶的徒弟,不說是高中生,起碼不能是小學沒畢業的吧?”尹隊長笑了,接著又搖搖頭歎口氣,“真不知道那些人怎麽暈頭暈到這份上,把你這秀才打發到我們這偏遠的旮旯來。”老莫卻一本正經地說:“這地方山清水秀,物產豐富,除去冬天冷了點,這地方沒什麽不好。能和你尹隊長這樣古道熱腸的人相處一場,咱們有緣分。”尹隊長一聲長歎,抬腳要走,老莫卻一把抓住了他,“你先別走,有些話,我要當著你的麵和大牛說清楚。”


“大牛,既然尹隊長把你交給了我,我們從現在起就是師徒關係。我有帶你的責任、教你的責任;你有學好的責任。今後,無論我教你什麽,你都得認真學,否則,我就把你還給尹隊長。聽到了嗎?”


“莫師傅,我聽到了。保證按你說的辦。學不好,你可以罰我,也可以打我。”


“好,我要的就是這句話。但是我不會罰你,更不會打你。趕你走,是唯一的處罰,也是最重的處罰。會騎馬嗎?”


“不會。”


“明天開始,你跟我學騎馬,同時也跟成彩雲阿姨學擠牛奶。剩下的時間讀書。”冉大牛問:“師傅,你給我上課嗎?”老莫說:“美得你,一個人上什麽課?但我會教你一切,也包括怎樣讀書。”冉大牛開心地笑了,心思這比在學校自由得多。老莫卻說:“被勞教了,還樂得出來?走,跟我去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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