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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國七十年——記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98)

(2025-03-17 10:54:58) 下一個

我和母親(3)

這天,我坐在辦公桌前長考了很長時間。反省、檢討自己的所作所為,又和我的作為和哥哥姐姐們比較。最終對自己做出了判斷:除去在母親對過路的行人疑神疑鬼的追問時的不耐煩以外,我沒做過任何不孝的事,我雖然不能算是孝子,但自認做兒子是合格的。人是需要自信的,這自信需要底氣支撐,這個底氣就是平日對上人的心境,嘴巴可以撒謊,心境是客觀存在,無法改變。我的心境一貫是:父母養我小,我就得養他們老,天經地義。這次長考使我不再感覺恥辱,更沒有怨恨母親,反倒是更加深切同情母親,經常會思考一向善良仁慈的母親為什麽會遭受這樣的苦難?甚至會異想天開地認為是不是母親曾做過什麽大的錯事?

現在想想,那天在辦公桌錢的長考,恰恰疏忽了一個最為重要的問題,這就是,當初決定將那7300塊錢交給二姐時,為什麽沒征求母親的意見,隻是一味地認為反正母親看不見走不動,這個錢她沒法花,交給二姐兩得其便。如果當時征求了母親的意見,也許能由此知道母親的心思,因為那7300塊錢是屬於她的,我們無權做出那樣的決定。這個認知是如今敲鍵盤的前幾天才猛然醒悟的,否者我不會寫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現在想想,這當是不孝順行為的一種,母親罵我理所當然,讓老人不高興,遭罵不是挺正常嗎?所以,子女對父母,衣食無憂隻是基本,態度尤為重要,孝順,既要孝,又要順。順就是讓老人開心,活得有尊嚴,依然有當家作主的權力。可惜的是這一切都不能重頭再來,心中唯有愧疚。

1996年9月27日,是中秋節,我陪母親坐了一會兒,老人家吃了點月餅和水果,然後照料她躺下。大約在夜半1點鍾的時候,母親的罵人聲吵醒了我,接著小房子裏叮當一片響聲,母親是在罵我,那聲音像是在摔東西。我歎了一口氣,心想夜半三更的,吵得四鄰不安,老人不知又在做什麽?突然間,隻聽到唉吆一聲,我說了一聲不好了!立刻下床跑到對麵小房子,打開門,見母親跌倒在地上,我扶她起來,她怎麽也起不來,我說;我媽,你的腿怎麽啦!母親哭喪地說:看來是斷了。我把母親抱到床上,仔細檢查她的腿,確定是左腿斷了。我服侍老人家躺好,關照說不要再折騰了,明天帶你到醫院去。

第二天,我通知了大哥和兩個姐姐。一直到上午九點,不見一個人影。我隻好一個人將母親帶到中醫院。抱著母親從家門口到人民路的幾百米路程(在這兒能喊到出租車);在醫院樓上樓下,拍片、查血折騰了二個多小時。正好骨科主任是我們的鄰居,他看了片子說:“老徐,拉回家吧!是大腿骨根處斷了,接都沒法接,因為不能固定。回家後讓老人家平躺,盡量不要動彈,看看愈合能否快點。”從此,母親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苦難。眼睛看不見,再加上斷腿不能活動,想想該有多痛苦吧!但是,不到一個月,母親便能掙紮起來半坐在床頭,連妻子都說:老奶奶太堅強了,沒想到能恢複得這麽快。一天,我看見母親半臥依靠在床頭,一陣心酸,過去隻知道母親慈祥溫善,我們都一個勁地無代價地向她索取溫暖,哪知道老人家落難到如此境地。

服侍一個近似癱瘓的老人是需要動腦筋的。因為我和妻子要上班,上班期間母親大小便就成了問題。頭兩天,我們下班回來,發現牆上有幾處糞便,檢查她的手,都是大便,知道老人家用手抓大便亂甩。我就把母親當嬰兒一樣護理,在她身底下墊上厚厚的純棉布墊子,然後給她穿上幹淨的長褲子,隻是在係褲帶時,稍微係緊點,使她的手伸不進褲襠。這樣她就不會抓屎亂甩了。我們每天中午和下午下班後,把她的褲子脫了清洗。我在給母親洗下身時,一點也不覺難為情,母親能養我小,我就應養她老。在為母親護理的時候,我的心靈得到了慰藉,有時會漾出欣慰感,我到底是為母親做了些事啊!隻是,傷感一直籠罩著我,有時會想:母親這樣無私且慈祥的人,晚年怎麽會遭這麽大的罪?令人不解啊!

這期間,母親做出了一個怪異的舉動。一天,老人家莫名其妙地高聲呼喚:糖尿病!糖尿病!那時候,我對糖尿病一無所知,隻知道人間有這種病存在。老人家為什麽高呼糖尿病?令人費解。

1997年3月8號,母親又輪到我家。送來的人走後,我檢查母親的身體,發現臂膀下麵的胳膊粗大,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接下去的檢查讓我驚呆:嚴重地褥瘡使兩節脊椎骨暴露出來。我非常憤怒,四個月前母親從我家走的時候,根本沒有褥瘡,現在怎能變成這個樣?我想找她們理論。妻子說:你們都是她子女,各憑各良心吧!找那些麻煩做什麽?我這才冷靜下來,考慮到母親日前夜半的呼喊老頭子和在院子裏惡毒地咒罵我,我毛骨悚然然,深知如果母親突然在我家逝去,這不是靠自信和憑良心能說得清的事。當天下午,我將單位的黨支部書記、工會主席以及一個有威望的老工人請到家,讓他們看看母親的褥瘡和胳膊粗大的情況。奇怪的是胳膊粗大的情況不像早晨那樣嚴重了(後來終於想明白為什麽腫大了,將在下文解釋),褥瘡依然如前。我向他們解釋說:胳膊粗大不像早晨嚴重了,褥瘡還是那樣,白骨頭不會在短短的四個小時就露出來吧?請你們為我作證,今天早晨送來的母親就是這樣。那三個人隻是歎氣。現在想想,我這樣做,還不如當時將兩個姐姐叫來,補辦交接手續。

這天晚上,我試圖清洗母親的褥瘡,我害怕母親疼,實在下不了手,隻得在瘡口灑下許多消炎粉,然後用藥棉、紗布蓋上瘡口。這一夜,我思考良久。我知道兩個姐姐都已經將母親從家中請出去了。一個姐姐將母親托付給廠裏的一個退休同事抬回家照看;一個姐姐在外麵租了一間屋讓母親單獨居住。我之所以堅持讓母親在家,是因為我害怕母親孤獨,有子女在跟前說話,總是一種安慰。現在,我不得不另作圖謀。因為我調理不了那褥瘡,繼續腐爛下去,兩個月後她們會把屎盆子扣到我頭上,過去一年多所發生的事可證明她們必然會這樣做。真的那樣,我這廠長也就沒法幹下去了,隻有辭職一條路。這時候,兩個孩子的學業還沒完成,我怎麽說也得再撐到他們大學畢業為止。

第二天一早,我上班後第一件事就是將在廠裏做工的老方找來,老方是前財務科長的妻子,一個能吃苦能累的中年婦女。我問她會不會調理褥瘡,她說會。我又問一遍,又得到肯定的回答。我這才把母親的情況說了一遍,然後說:“和你商議一件事,麻煩你把我媽接到你家去,反正你家房子多,安排個房間地方讓我媽住下,吃住都是你管,幫我把我媽的褥瘡調理好。我每個月給你500塊錢。怎麽樣?”老方驚詫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幾乎沒考慮就答應了,還說500塊錢太多了,200塊就行了。我說真的謝謝你,就500吧,隻要你能把老人家的褥瘡調理好,我還有重謝。老方高興地走了。老方走後,書記倪四維對我說:老徐,你給的錢太多了,一個縣太爺每月不就250塊左右嗎?我說(大意):看似多,於我而言不算多,它解決了我的難題。我對褥瘡束手無策,醫院也解決不了,因為它需要經常翻身和定期換藥。我見那白骨露出來,大腿根都是麻的,有下手的膽量嗎?白天我在廠裏上班忙得不亦樂乎,晚上總有一覺好睡,幫母親翻身也做不徹底,不如花大價錢找一個能做這些事的人,老方家老潘和兒媳婦就都在家閑著,他們能做這些事。

    此後,我每天都和妻子一起去老方家,我沒時間妻子就一個人去。幾天以後,我們發現母親的褥瘡確實好了許多,原來紅蝦蝦水呼呼的地方都幹巴了,上麵開始結痂。老方說照這樣下去,再過個把月露出的骨頭肯定能少一半。我一直緊繃的心算是鬆弛下來,說了許多感激的話。

萬沒想到,3月27號下午,老方慌裏慌張地跑來告訴我:老奶奶昏迷不醒人事了!我很意外,昨天晚上去看望,母親還好好的,怎麽就突然昏迷不醒了呢?我匆忙趕到老方家裏,站在床頭,彎下腰輕聲呼喚母親,母親沒有應聲,我又拉拉母親的手,軟綿綿的,老人家沒有丁點反應,我知道母親已處於彌留之際。說實話,此時的我一點也不覺悲傷,85歲了,即便走了也算是喜喪,重要的是她從此不再受罪。

我不能讓母親在外麵逝去,於是就讓老方把她家的板車整理好,鋪上墊被,我把母親抱到板車上,小心翼翼地把母親拉回小房子。我打心底感謝老方,送她時說了許多感激的話。之後,電話通知了三位兄姐,兩個姐姐都及時來了。她們一點也沒傷感,都說走了好,省得再受罪。大哥一直沒來,我也沒有見怪,父親去世後,妻子通知了他,他也沒來,是我的鄰居跑到他家把他拉來的,說你父親死了怎能不去呢!他們之間的矛盾太深了,父子成仇莫過於此。現在,母親去世了,大哥依然如此,看來他們母子的關係不容樂觀,記得三姐曾經對我說過:大哥曾當著母親的麵咬牙切齒地說:“我不是你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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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閑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九頭聊' 的評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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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頭聊 回複 悄悄話 股骨頸骨折,手術了就不會遭那麽多罪。不過九十年代,國內的醫療條件可能不夠,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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