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虹回到南京,把錢明理的遭遇向父親訴說一遍。郭鵬程慨然良久,也把老革命張大水的事向女兒講述一遍,也許張大水合該轉運,說著說著,郭鵬程像發現了真理似的,拍了一下大腿,“嗨,我還真的要去找一下老軍長,把張大水的事和他說一說,忘了這麽多年,怎麽說也該想起來了。”
郭鵬程說做就做,當天就去了老軍長那兒,問老軍長還記不記得張大水這個抗日的老戰士。老軍長閉塞的記憶通道就這樣被郭鵬程的神來之思疏通了,他拍拍腦袋說確實有這麽個人,而且堅強不屈,大腿被鋸了,也就是哼唧了幾聲。郭鵬程就把老革命的情況向他講述。老軍長表示遺憾,責備自己怎麽連這麽大的事都忘了呢?當下就讓秘書寫了報告,遞到政治部。政治部很快下了批複,領導上這次既負責又細心,害怕地方上推諉,就直接給老革命恢複了軍籍並辦了離休手續,補發了幾萬塊錢,還在高郵城為老革命買了套住房,雇了個保姆專門侍候老革命。
老革命一步登天,以至於搬進新房的那天還以為是在做夢。辦事的人回來告訴郭鵬程,說那張大水搬進新房後,讓裁縫加班縫製了一套大紅衣服,拄著拐棍在高郵大街上用下河鼓調高唱自編的歌兒:
鐵樹開了花呀,
啞巴說了話,
我張大水時來運轉有了新家……
那高亢嘶啞的唱腔飽含蒼涼的氣韻,仿佛是生命的呼喊,聽了讓人心靈顫抖。這特殊的舉動,引來許多人駐足觀望,那滿頭白發、全身紅衣、手舞足蹈的樣子,有人懷疑這個老頭是不是瘋子?
父親的述說引起了郭虹的沉思,她尋思:在戰爭年代,像張大水這樣的人一定會很多,而他們都已經處於耄耋之年,急需別人伸出援助之手;另一方麵,像錢明理一樣的人也有不少,更需要物質和精神的關懷,他們的冤屈和遭受的不公正的待遇應當得到申訴和糾正。郭虹同時又想到,自己快退休了,退休後應當找一件有意義的事去做,何不就選擇這樣的事,解救人於危難,既有益於人,也有益於黨在群眾中的影響。同時用以償還因少時的惡作劇而虧欠的良心賬,因少不經事所做的那些惡事一直像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她胸間
郭虹把自己的想法向父親吐露,當然她沒說償還良心賬的心理。郭鵬程既讚成也表示憂慮,“類似張大水的事好處理,隻要能找到當事人,事情容易解決。像錢明理這樣的情況就難嘍,不捅到天,怕沒人敢做主。有人把氣節看得比什麽都重要,認為你可以死,但不能投降。就連普通的老百姓也認為投降不光彩。你還是小心一點,勞而無功不要緊,別犯了他們的忌諱。”郭鵬程說到這兒,麵露猶豫之色,最後還是說了,“郭虹,實話給你說,錢明理確實值得同情,也應當享受正常人的待遇。可誰會站在前方將帥的立場去想、特別是站在朝鮮戰爭這個敵強我弱的特殊戰爭的角度去想?當時,我軍靠的是一股氣,這股氣就是舍生忘死,視榮譽為生命。對我們共產黨來說,朝鮮戰爭是隻準打贏不準打輸的一場戰爭,打輸了,我們將會亡黨亡國,會被大卸八塊。你想想,前線將帥應當會怎樣去要求戰士麵對絕境……”郭鵬程沒說下去,拳頭用力砸了一下桌麵。
郭虹見父親這樣說,心中疑惑,但又覺得此事重大,因此去找心靈老師求教。終南信恰巧陪一個西方的考察組到周莊實地考察剛剛回來,見到郭虹他很高興,問郭虹:“為什麽很長時間沒來?”郭虹笑著說:“來了你又不陪我出去走走,在辦公室幹坐太沒勁。”終南信說:“好啊,我們現在就出去,中午我請客,你說往哪邊去?”郭虹說:“我們就沿著玄武湖走走吧。”
玄武湖畔,極目所見一片碧綠,深秋的太陽已不那麽火熱,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們在飄拂的柳絲中穿行,接受微風的輕撫。郭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終南信支持她這麽做,“隻要你認為錢明理是冤屈的,就應當為他伸張。中國人逆來順受慣了,缺少抗爭精神,使得一些人為所欲為,正確的恨不得讓人三呼萬歲,錯誤的一邊封鎖消息一邊矯情掩飾,害得好多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錢明理隻不過是其中的一個。我支持你為他申冤。不過,這是幾千年的道德觀念,是一道堅冰,你試著敲打,看看能不能把它敲碎了。”他突然揮了一下手臂,大聲說:“你這樣做是功德無量哪!”這近似粗莽的舉止,引得行人止步觀望。
郭虹說:“你不能隻是口頭上支持吧,得有行動,你還是為我寫一份報告,你文筆好,能把事情分析透,看這樣能否引起重視。”終南信說:“好吧,就以調察報告的名義寫,以你的名義往上遞,作用大多了。”郭虹說:“你能參加我這個行動嗎?”終南信想了想說:“暫時還不行,我還沒退休,也沒時間,再說我參加也不見得有大效果。你還是找你的同事一道去做此事,特別是那些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的人。他們有切身的體會,在感情上容易疏通。像張大水的事,如果不碰上郭軍長,別人最多也就不過歎口氣表示同情就算了,哪裏會找到他當年的頂頭上司。”郭虹說:“是啊,我回去看看是否能說服一兩個人和我一道做此事。”
他們邊走邊說,覺得有些熱,就坐在一個柳蔭下的石凳上。湖麵上,微風掠過的地方,漾起陣陣漣漪,遠處的山嵐如青翠的屏障,守護著這一泓碧波。終南信指著大好的湖山說:“郭虹你看,水離不開山的襯托,沒有山約束的水有些恣肆,有了山的水就顯得溫順柔和,所以,昆明湖得益於萬壽山,西湖得益於孤山和南屏山,洞庭湖得
郭虹說:“看山水還有這些名堂,什麽仁者山智者水,我不明白這些,隻是覺得好看。不過,遊玩得有親近的人陪著,有說有笑,要不然一點勁都沒有。”終南信說:“你心地善良,才有這種感覺。《易》說:‘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說的就是這種感覺。親情和密友是心心相印的,如同俗語所說,吃個蚱蜢都忘不掉給親人一個大腿,當一個人麵對良辰美景,更多的是思念,所以才有‘每逢佳節倍思親’的佳句。”郭虹突然說:“我真羨慕火鳳嫂子,她多幸福啊!”終南信默然不語,郭虹見狀,深深地歎口氣。
這一對老大不小的人,就這樣默默地坐著,看著波紋微動的水麵發呆,道德像一根無形的繩索捆綁了他們的手腳,隻能把天性壓抑在心底由它潛動。之後,他們又沿著曲岸長堤款步而行,眼看到了晌午,就找了一家臨湖的餐館走進去。
"...在武器,裝備,後勤,乃至整體國力遠不如人的情況下,誌願軍可以仰賴的唯一王牌就是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如果連這個都沒有了,那還怎麽打?"
(ZT) 解放軍一共誕生了多少堵槍眼的“黃繼光”?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6128/201203/18663.html)
......
6.黃繼光:誌願軍15軍45師135團2營通信員。52年10月20日拂曉犧牲。
7-8。陳開茂、蔡朝興:同是誌願軍60軍179師535團9連戰士,1953年1月5日朝鮮東線魚隱山無名高地反擊戰中,突擊部隊被敵暗堡的集團火力封鎖,陳開茂、蔡朝興在爆破未果的情況下,先後用身體堵住敵人機槍口,保證了部隊攻克高地,全殲守敵。戰後被誌願軍領導機關追授“二級戰鬥英雄”稱號。
9.趙永旺:誌願軍60軍180師540團2連班長。1953年2月12日晚,在朝鮮魚雲裏東南無名高反擊戰中,他連續摧毀多個火力點後,彈藥打光,身體多處負傷,毅然撲向敵地堡,用胸膛堵住敵人槍口,為部隊打開前進道路而壯烈犧牲。誌願軍領導機關追授“二級戰鬥英雄”稱號。
10.許家朋:誌願軍23軍67師200團9連戰士,1953年7月6日晚,在朝鮮漣川西北石峴洞反擊戰中,部隊向主峰進攻受敵火力所阻,許家朋兩腿重傷,仍堅持爬到地堡前,在炸藥包受潮爆破未果的情況下,用身體堵住敵人機槍口,以壯烈犧牲保證了部隊全殲守敵。誌願軍領導機關追授他“一級戰鬥英雄”稱號,並獲“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 稱號及一級國旗勳章、金星英雄獎章。
11.李家發,誌願軍67軍199師595團1連戰士,在1953年7月13日朝鮮金城反擊戰之轎岩戰鬥中,我攻擊部隊在116號陣地被敵地堡火力所阻,李家發廷身而出,執行爆破,在身體7處負傷,炸毀了小地堡的火力孔後,又向大地堡投擲手雷。彈藥用完後,以胸膛堵住敵軍最後一個機槍口,以生命保證了部隊攻上主峰。誌願軍領導機關追授他“一級戰鬥英雄”稱號,並獲“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 稱號及一級國旗勳章、金星英雄獎章。
12.李曙荷:誌願軍24軍72師215團7連副班長。在1953年7月13日朝鮮金城戰役注字洞南山進攻戰鬥中,他率一個班開辟道路。在全班戰士相繼傷亡、自己3處負傷右臂被打斷的情況下爬到最後一個地堡前,奮不顧身堵住敵人槍眼,保證部隊攻上陣地。誌願軍領導機關追授李曙荷“二級戰鬥英雄”稱號。
13.張學棟:解放軍第28軍82師244團2連2排5班長。1953年7月17日在反擊福建省東山島國民黨軍戰鬥中,2排向東山島東北角柯塘山214高地衝擊兩次受挫,全排隻有9人能戰鬥,全被壓製在一塊大石頭後,不能動彈。這時,張學棟挺身而出,用機槍邊掃邊衝,胸部和腿部受重傷,仍頑強衝到地堡前。子彈打光了,用身體堵住敵人機槍口。以生命換來勝利。53年8月25日,華東軍區追認張學棟為“華東一級人民英雄”,生前所在班被命名為“張學棟班”
14.張映鑫:解放軍某部9連2班長。62年10月20日,在邊境自衛反擊戰攻克沙則戰鬥中,他率領2班炸毀2個地堡。正當準備衝向第三個地堡時,第二個地堡火力點複活了。全排戰士陷入兩地堡前後夾攻的困境,張映鑫將最後一個手榴彈投入地堡,卻又要被敵人反投出來,在這緊急關頭,他一躍撲向槍眼,雙腿堵住射孔。手榴彈炸毀了地堡,張映鑫因傷過重而犧牲。戰後,國防部追授其“戰鬥英雄”稱號。
視死如生,永垂不朽!,
你的觀點很精辟,使我受益匪淺。
先生虛懷若穀,佩服!
想再補充一點。要求戰士寧死不降,連坐法等等嚴苛的軍法,應該都是不得已為之。因為怕死求生是人的本性,一支軍隊如果沒有嚴格的軍紀約束,是不可能有戰鬥力的。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前中國屢遭列強壓迫,涉外戰爭都是以弱抗強。要讓戰士不畏強敵,敢於拚鬥應該是挺傷腦筋的。這方麵共產黨的做法更加聰明,通過思想教育,以及土改,憶苦等等,讓戰士覺得在為自己和家人打仗,從而心甘情願地去赴死。
fromq說得好:"作為軍人,尤其上戰場,就是以死為生,以死為榮."
對。前文一般都是喊虹兒。連同那個吧字,我都在原稿中改過來。這裏不再動了。
樂老漂的納言胸懷令人敬佩!
戰俘的話題太沉重。。。
這也是《香澗湖》吸引人的地方,樂老漂把中國近現代的曆史畫麵都展開了。讚樂老漂的曆史觀,尊史時,不穿越。
我覺得人會貪生怕死,可是作為軍人,尤其上戰場,就是以死為生,以死為榮,除非傷殘喪失戰鬥力而被俘,所以響應初晴天的觀點,隻是對向類似明理這樣樂老漂在農場見到的孤獨的戰俘,給予人文的關懷隻有到80年代後期以後,這也許是樂老漂想安排郭虹離休後要做的初衷吧。
另郭虹有小名嗎? 覺得郭鵬程與她對話時用大名不太像大多數父親對女兒的寵愛。
有關錢明理的故事。我已在本節增加了一段郭鵬程的話。重點在第十六章第二節“死可瞑目”裏校正了感性的觀點。
http://blog.jxcn.cn/u/1961a1956/203993.html
我不是想為我們歧視俘虜的文化辯護,相反我是很讚成西方國家的觀念的,那樣更理性,也更人性化。具體地說我不是認為"錢明理應當充滿自責"。
我想說的是在那個時代的錢明理,似乎不會心裏一點自責和後悔都沒有。他會想受這樣的待遇還不如當初死了的好,進而又會想他領著投降的幾十人現在同樣生不如死,而這些都是自己的責任。如果當初他帶著他們拚殺戰死,這些人就不會受現在這樣的罪。家人也都是烈屬,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受牽累。也就是說書中那個角色錢明理,應該在委屈的同時,也有後悔,內疚和自責。
被俘人員回國後,好像是先集中學習,同時管理人員對他們進行甄別,提出處理意見,報上級審核批準後,分批進行處理。當時的處理普遍偏嚴偏重,應該是受那種"寧死不屈"的文化影響,也是共產黨一貫的政策和模式。這樣的做法確實很讓人傷心,尤其是那些在俘虜營中堅持氣節不屈服甚至反抗的,而這樣的人應該不少。錢明理心存委屈是可以理解的。
但他不可能沒有看過或聽過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那些管理人員不會沒有用鬆穀峰戰鬥的事例去教育他們。對比那些戰士的英雄行為,錢明理如果心裏一點愧疚都沒有,似乎不太像誌願軍戰士。何況他是率部投降,這一點我已說過。
敢於以性命相搏的軍隊是任何一個主帥都希望擁有的。視死如歸,"明知不敵也要亮劍"的精神,對於兩軍對壘的弱小一方尤為重要。因為若無這種精神支撐,那根本打都不用打,直接就投降了。所以再細一點分析,美國人不反對在絕境中投降,也不歧視投降人員,這種政策的負麵作用相對於中朝一方來說要小一些。如果誌願軍當時也采用同樣的政策,恐怕戰爭的結果會改寫。因為在武器,裝備,後勤,乃至整體國力遠不如人的情況下,誌願軍可以仰賴的唯一王牌就是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如果連這個都沒有了,那還怎麽打?
見解很深刻,尤其是第二自然段。
我想,被俘人員大都應是錢明理這種狀態。否則就沒有濟州島的反抗。再之,我認為被俘隻能說是個人運氣極差,決定投降和被俘後那種心理痛苦何人能解?如果錢明理應當充滿自責,那就是號召不成功便成仁。慈悲之心人皆有之,遇見錢明理這種情況,人們在心裏都會同情,隻不過九十年代後才敢講出來。謝謝您的悉心關注。
1959年,我來到黑龍江東部的859農場。暑假期間,見一個人很孤獨,收工的時候,他一個人總是跟在大群人後。我問他人,為什麽這個人這樣孤單。那人露出鄙夷的神態,他是放回來的俘虜,那個搭理他,鋤地都不和他在一起,安排他的壟溝離我們的壟溝都很遠。這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當時確實很同情這人。
這確實是中國人長期以來的道德觀念,不是共產黨獨有。(可能不一定有幾千年,但幾百年總是有的)。現在我們看到了西方國家對待己方被俘人員的做法,於是想到我們自己歧視釋俘是否不人道,這是曆史的進步。
這也確實是一道堅冰,它在我們的文化中存在了這麽多年,肯定有其合理之處。可以想得到的就是這樣的做法激勵了戰士的意誌,胸懷壯烈之誌,戰至最後一人,從而最大限度地殺傷敵人,亦令敵人膽寒。另外作為一方主帥,如果容忍部下戰場上的投降,那麽對於其他的非戰場被俘者如己方情報人員等的投降變節又如何處理,都是難輕易決斷之事。
回到本書,其實錢明理的情況是誌願軍被俘人員中較為嚴重的一種。他不是傷重或昏迷失去抵抗力,也不是拚到最後力盡被擒,甚至還不是一個人落單了被敵人包圍,他是率部投降。
現在我們的戰史書和回憶文章中還在津津樂道於二次戰役中迫降了美軍一個連隊,(本書也用了這段曆史並安在了郭鵬程頭上)。可見對於這樣的戰果戰勝方都會很重視並大加宣傳的。如果錢明理真是帶領幾十人投降,也可算是開了共軍曆史上一個先例,影響是很壞的,美國人豈不大大宣揚一番?這是打擊誌願軍士氣的絕好材料,打著燈籠都難找的。
錢明理被遣返後沒去坐牢,而隻是遣送回鄉,這個處理算是輕的。以那時的環境和他所受的教育,他自己也應該是充滿自責,覺得對不起黨和國家人民才對。而不是從不反省自己的過錯,一心以為自己做得對,這樣的認識是國人在九十年代之後才有的吧?
武漢的東湖和杭州的西湖是對應的, 西湖有孤山和南屏山,東湖也有兩山,珞珈山和磨(盤)山。朱老總曾有詩曰東湖暫讓西湖好聊以安慰百萬雄師過大江的武漢人民。於是武漢幹脆來個東西湖,哥倆好阿!瞎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