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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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澗湖 第一章 第四節 肖先生

(2011-12-16 17:08:26) 下一個

在肖家灣,二十世紀初出生的那茬人中,被人看好、也被人稱道的有四個人,那就是施東山、楚鶴亭、終思平和肖道瓊。人們稱之為肖家灣四傑

肖道瓊四十多歲,師範學校畢業,縣高級中學的國語教師,肖姓人家的麵子,是肖家灣著名孿生美女肖鸞和肖鷳的父親。

肖道瓊的經曆頗有戲劇性。一九二六年,北伐運動如火如荼,師範學校畢業的他,在激進教師的影響下,不顧父親的攔阻,撇下已經懷孕的妻子,隻身一人去了武漢。在那裏,他認識了張國燾。張國燾見過列寧又受到孫中山的賞識,令他敬佩不已,但他更敬佩張國燾的組織才幹和蠱惑性的演講。張國燾也很看重這個不久便成為同誌的安徽人,經常帶他一道去宣傳和組織革命。第一次國共合作失敗後,南方一片白色恐怖,他跟隨其他革命者一道來到鄂豫皖根據地。說來也巧,張國燾於一九二八年去莫斯科參加中共六大,後留在蘇聯擔任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一九三一年回國,隨即被派往鄂豫皖根據地擔任領導。他又張國燾的領導下從事革命活動。

在金家寨,肖道瓊目睹了共產黨內的殘酷鬥爭,他畏縮了。他鬧不明白,昨天還是好同誌,怎麽轉眼間就被處決。他熟知經史,特別是一些開國皇帝的創業史,可從未發現哪個開國皇帝在創業時就亂殺無辜,他們的殺戮都是在龍椅坐穩後才開始的。看來這人難成氣候,跟著他,不知什麽時候會把小命丟掉。

一九三二年的初秋的一個夜晚,他偷偷地溜出了根據地,脫掉灰軍服,甩掉八角帽,換上了早已準備好的便服,走了整整八天才回到肖家灣。

 

鄉親們對這位在外闖蕩了五六年、由青年變成壯漢的目光是冷漠的,不知道這個人在外麵做了些什麽,沒有混好是肯定的。肖道瓊對這段經曆也諱莫如深,甚至對父母也隻字不露。在目睹了國民黨腐敗、經曆了共產黨的殘酷後,他認命了:自己就是教書的料。因此他安心守職,做孜孜不倦的教書先生。由於他見多識廣,觀察事物能居高視遠,一個問題能做八麵講解,凡經他調教的學生,德行才學往往見稱於鄉裏。不幾年時間,他成為匯水縣教育界的佼佼者,讚譽之聲不絕於耳,由一鄉村教書先生被聘為縣中學的老師。春風久駐,大別山那段不愉快的往事也就逐漸淡忘。

自被聘為縣中學教師後,他和妻子在開學期間在縣城居住,隻有在寒暑假才回到肖家灣。假如肖家灣有要事,肖道瓊也會臨時請假回來,他始終把肖家灣視為自己的根,他對那裏的一切都感興趣。肖家灣的親朋好友視他為頭麵人物,遇見紅白喜事往往都邀請他回來主持。好在香澗湖上有一種叫小劃子的快船,單趟隻不過三個小時的時間,往返也較方便。總之,他是肖家灣的靈魂,哪裏需要就在那裏出現。

一九三七年,施方覺和終南信雙雙考入縣中學,肖道瓊堅持讓這兩個孩子在自己家搭夥,不幾年,施方平和終南亮也加入進來。肖道瓊和朱秀蘭視這四個男青年如親生兒子一般,加上自己的孿生女兒,八口人和睦一堂,親如一家。

 

肖道瓊的妻子朱秀蘭是地道農婦,丈夫前次遠行,她本以為此生必是獨守空房。丈夫意外歸來,她便以百般溫柔侍候著,想攏住丈夫的心。事業有成、妻子溫柔,肖道瓊應當是稱心如意了,但有一件事使他鬱鬱不樂,這就是妻子沒再懷孕。他哪裏知道這個孽還是他自己造的,他離家五六年,伺奉公婆、養育女兒等繁重的家務活嚴重損壞了朱秀蘭的身體,由此喪失了生育能力。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風氣中,沒有兒子是頭等大事,朱秀蘭知曉其中的利害,便慫恿丈夫納妾。無奈肖道瓊就是不肯,在他看來,沒見過三隻同巢的燕子和三隻結伴的鴛鴦,也就不應由三人組成的家。話雖這麽說,可他心中的不平還是要發泄的,特別是看到別人家生龍活虎的男孩,心裏就不是滋味。此時,酒便成了排憂解悶之物。

他喝酒必喝足,盡興方止。難得他是海量,從未醉過,也未失過態。老師的身份決定他從不在中午喝酒,每到晚上,盡興之後,他會對著月光吟詩誦賦,心中的愁煩也就通過抑揚頓挫的音調抒發出來。酒也不單是燒愁之物,同樣是助興之藥,心情喜悅之時,三杯兩盞之後,更是興會空前,往往會攜帶妻女,徜徉於香澗湖畔。

他認為,醉眼中的香澗湖最美,當一輪明月初出於東崗之上,稍而懸掛在東廟黑黝黝輪廓上的墨海碧天中,湖麵上月影綽綽,遠處漁火明滅,這是何等的古樸純淨,倘若再有一陣起於青萍之上的微風拂麵而來,這又是何等的清涼爽透。這時,他情不自禁地唱起鄉間小調:“澮水彎彎蕩子深,菱花妹子采紅菱。菱角采滿不回家哎,鑽進葦叢會情人。”朱秀蘭嗔他:“都唱些什麽呀!孩子都大了。”他笑著說:“哈哈!你知道什麽呀,詩三百全是這些東西,那時候的話我們現在不懂,隻好聽老夫子去瞎掰釋。”

不過,這樣的日子卻不多見,因清風明月和古寺漁火不是天天都看得見,喜悅心情也不是常有,良辰美景和賞心悅事同時不期而至的時光不多,但隻有幾次也就夠了,足夠成人後的肖鸞肖鷳這一對孿生姐妹幸福地回憶了。

 

人們都說孿生姐妹肖鸞和肖鷳是肖家灣的臉麵。她們的美是渾然天成,亮麗、樸素、厚重、儒雅。每當寒暑假,少年的施方覺從北平回來時,那是肖鸞最為興奮的時光。而肖鷳呢?總是透過脈脈含情的目光,向終南信傳遞著燃燒的心緒。那不是愛,隻是純潔的童心。後來,施方覺和終南信由於考進縣中學在他家搭夥,他們和孿生姐妹相處的時間更多,隨著年齡的增長,童心逐漸向愛情發展。肖道瓊和朱秀蘭都看在眼裏,讀文史的肖道瓊知道製止與訓斥隻能是風助火勢,因此他含而不露,隻是站在一旁漫不經意地看著,看著她們和他們慢慢地、健康地步入了青年。

肖道瓊對這兩樁可能的婚事是滿意的。施方覺和終南信都是好青年,施家和終家都是家底殷實、行為端正的大戶人家,是很多人家高攀的對象,而自己不過是一介教書先生,難道不滿足嗎?但他卻有一種莫名的擔憂,盡管理性告訴他這種擔憂純屬多餘,但它一旦在腦海中滋生,就揮之不去。這擔憂就是肖鸞和施方覺,他們在別人的眼裏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他覺得施方覺和肖鸞都是感性性格,兩個感性性格的人結合在一起,熱了一團火,冷了一塊冰,生活肯定雜亂不堪。要是肖鸞和終南信結合在一起就好了,終南信是理性性格,一動一靜結合,日子肯定過得幸福,可偏偏又配上了肖鷳這樣沉靜寡言的人,弄不好屋子裏會像月夜下的香澗湖一樣寂靜。擔憂歸擔憂,看著她們一天天地成長,那份擔憂也就慢慢地散去,特別是當施方覺隨父從南京回歸故裏,看著他那氣宇軒昂的神態,肖道瓊高興都來不及,哪還有什麽憂愁?

更令肖道瓊高興的是,一九四三年,施方覺和終南信雙雙被汪偽新組建的中央大學錄取,施方覺在曆史係,終南信在建築係。一個縣中學一下有兩個學生考取了名牌大學,縣中學由此名聲大振,作為帶班老師的肖道瓊的名望如日中天。

為慶賀兒子入讀名牌大學,鬆堂和保和堂慷慨解囊,各出米五十石,請了一個大戲班子,在東廟搭台唱了三天大戲,廟前廣場上人山人海,一時間成為香澗湖畔的美談。有人對此卻頗有微詞,認為不應當讓孩子入汪偽的學校讀書。當時,許多正統的大學都因抗日而遷往大西南,東南一隅的多數富裕人家不願讓孩子遭受西遷之苦,紛紛把子女送到南京讀書。而在施東山和終思平他們的心裏,孩子讀書與政治無關,離漢奸更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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