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幾方田畝,耕耘不輟,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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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醫生終南亮傳奇(3)

(2011-11-15 21:44:03) 下一個

肖道瓊夫婦步入保和堂,終南亮起身相迎。肖道瓊掃視一下店鋪,仿佛走回民國的時境,和離別時相比,多了幾分陳舊灰暗。終南亮等他們看好了,便把他們讓到後麵自己的住處,謝雨寒和二兒子下地去了,家中隻有新婚三天的終明山鄭紫兒小夫妻倆,終南亮把他們介紹給了肖道瓊夫婦。肖道瓊知道,眼前這對小夫妻,是換親成就的婚姻,鄭紫兒是用小女兒終小寒換來的。終明山因小兒麻痹症致殘,又背著地主出身的惡名,不換親何來得媳婦?朱秀蘭看去,鄭紫兒盡管穿著俗氣,大紅大綠的,舉止倒也大方,特別是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仿佛會說話。朱秀蘭從腰裏掏出一個內有五十塊錢的紅包兒遞給鄭紫兒,“來時不知道你們結婚,要不也能從南京帶一點新式的衣服,這點錢,你看著扯幾尺布做個花褂子。”鄭紫兒連連推辭,朱秀蘭執意要給,二人拉扯起來。

    這時,外麵來了一幫人,吵吵嚷嚷要終家還人,終南亮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被親家公封住領口拽到院子裏,親家公高聲叫道:“你這個鱉孫子,怎麽不講誠信,說好的換親,為什麽攛掇你家丫頭跑回來?”終南亮不明白親家說的話,問是怎麽回事?親家說:“終小寒跑回來了,還不趕快把她交出來!”終南亮聽到此言,腦海裏頓時掠過一絲不安,急忙問:“小寒跑哪去了?你得還我人!” 親家公急赤白臉地說:“他奶奶的,你家作計陷害我們,還把屎盆子扣到老子頭上,我看你們這些地主沒有一個好東西。”他一邊罵一邊朝他帶來的人喊道:“還不給我打!打死這地主和那個地主羔子。”來人很快就把終明山也拖到院子裏,雨點般的拳腳落在終南亮父子身上。

就在他們拳腳相加的時候,肖道瓊大喝一聲:“住手!”那些人看見一個穿著體麵的人出麵吆喝,不由得停住手腳。肖道瓊說道:“什麽事不能好好說,要動武。”親家公不知肖道瓊是何人,連忙解釋說:“我們說好是換親,誰知她家丫頭昨天晚上跑了。肯定是他們事先商議好的。”肖道瓊說:“他家丫頭嫁過去就是你家人,你沒看好讓她跑了怎能怪人?如果跑回來了,她家肯定會把她送回去,終家是不守信用的人嗎?香澗湖兩岸那個不知道保和堂的信譽?”

鄭老漢被問得目瞪口呆,看著肖道瓊,心想這個人看來有來頭,但他說的也有道理,於是就換了口氣說:“那就這樣辦吧,他家人跑了,我家的人我們帶回去。”說著他進屋拉起鄭紫兒就往外走,終明山連忙上去阻攔,被另一個人一把將他推倒在地。

被鄭老漢拉到外麵的鄭紫兒,猛地掙出父親的手掌,一下子跪在父親麵前哭訴:“大,終小寒不是終家攛掇跑的。終家是好人家,我不回去。”鄭老漢說:“不回去,那我們不是白白丟了一個女兒,你小哥還得打光棍。”鄭紫兒淚流不止,“大,女兒不願回去,你老人家莫不是要用我再換一個兒媳吧?”鄭紫兒一句話說到了鄭老漢的疼處,他老淚縱橫地說:“紫兒,大沒用,苦了你,可總不能眼看著我們老鄭家絕戶呀!不是大心狠,閨女,你還是跟我回去吧。”鄭紫兒見父親這麽固執絕情,立即站起來斬釘截鐵地說:“大,既然如此,我就死給你看!”說著她猛然向牆上撞去。

刹那間,鄭懷武一把抱住了妹妹,就這樣,鄭紫兒的頭還是被撞出了血,血順著額頭流到鼻子槽又流到嘴丫,躺在地上的終明山掙紮著向妻子爬去,隻聽到鄭紫兒淒厲地哭道:“你們為什麽不讓我死,我死了我們兩家就不丟人現眼了。”終南亮見狀,帶著疼痛的身軀,一走一崴地拿來藥品,立即對鄭紫兒的傷口進行消毒並敷上藥粉。

鄭懷武把妹子交給終明山後對父親說:“大,不要難為妹子了,我寧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要讓妹子回去。看得出妹子在這過得好,這也是妹子的福分。”這時,另外三個哥哥也一起勸說父親,鄭老漢這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對終南亮說:“那個先生說得對,你終家是講信用的人,終小寒已經嫁到我們鄭家,現在她跑了,害得我們人財兩空,你看著辦吧。我後天再來。”說完他揮揮手,垂頭喪氣地帶人走了。這時候,保和堂的大院圍滿了觀看的人群。

    肖道瓊目睹這一切,如同被灌了一口老陳醋,滿肚子酸楚,連感慨的本能都丟了。他連忙把終南亮扶到床上躺下,跟詢問傷著哪兒沒有,終南亮滿臉是血,用手支著腰,忍著疼痛,咧咧嘴苦笑:“這樣的拳腳挨慣了,也就不知道什麽是疼。”

一句簡單的話,像一把針錐慢慢刺進肖道瓊身體,噩夢般的經曆突然浮現在腦海,他全身顫栗,腦海裏充滿恐懼和不安,十分懊悔為什麽要鬼迷心竅似的回到這個不該再來地方。他拉著終南亮的手,淚眼看著這個昔日的學生,不知道用什麽樣的話來安慰,倒是終南亮想得開,“肖先生,回去了不要和哥嫂說這些,省得他們愁煩。”肖道瓊點頭,淚水卻嘩嘩地流下來。一對師生就這樣拉著手默默相視了老半天。

謝雨寒回來了,見一家三人都受傷,問候了先生和師娘後,馬上從醫藥箱裏取出醫療用品,欲先為兒媳包紮,見兒媳已包紮好,就要為兒子清洗包紮。終明山讓母親先為父親包紮,謝雨寒說:“羅嗦什麽,快坐好!”終明山乖乖地坐下,謝雨寒見兒子是皮肉傷,就為其清除血跡,搽上碘酒,接著就要為丈夫包紮。終南亮說:“先拿一張膏藥來貼到我肋骨上。”謝雨寒照著做了。這時,鄭紫兒走過來說:“大,我大就是那脾氣,你老不要往心裏去。我這兒給你賠禮了。”她說著跪了下來。謝雨寒一把拉起兒媳,“你沒走,我們謝都來不及,還要你賠什麽理啊!”

肖道瓊覺得自己在此已無必要,問謝雨寒要了張終小寒的照片,就告辭回終思安家。

謝雨寒把他們送到閣子,肖道瓊堅決讓其不要再送。謝雨寒說:“肖先生,我知道你要小寒的照片是為了找她。說句不當聽的話,小寒跑了好,那鄭家的窮坑怎能填得滿?我一想到我閨女跳進那窮坑,上吊投河的心都有,可我也承認南亮堅持換親自有他的道理。回去和哥嫂講,即便找到了小寒,也不要讓她回來,能幫她就幫她一把,不能幫就讓她自個兒闖去,我總信這麽大的世界,就沒有俺閨女落腳的地方?”肖道瓊看著這個也曾是自己的學生,想起她回家時一絲不亂的方寸和剛才講的話,心中湧起莫名衝動,心思過去怎麽就沒看出來她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肖道瓊沒有心情再在故鄉呆下去,第二天他就回了南京,他看到女婿,第一句話就說:“我一定要說,把這一切都說說。”終南信莫名其妙地看著嶽父,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終南信知道嶽父原準備在故鄉居住一段時間,他們甚至連夏季的衣服都帶去了,可是,這對老夫妻卻在故鄉待了兩天就回來了,再看看嶽父那語無倫次的樣子,知道嶽父肯定遇到不開心的事。

    這天晚上,肖道瓊詳細訴說了在故鄉三十六小時的所見所聞。終南信和肖火鳳聽了之後沉默不語,終南信不知道為什麽,頭腦裏老是出現母親死難時的情景。在他的潛意識裏,人應當有兩個母親,一個是生命母親,一個是社會母親,社會的母親就是故鄉。在一個人的思想裏,生命的母親陪伴自己走過前半生,而社會的母親則陪伴自己度過一生。

    終南信十分同情弟弟,卻無法拯救弟弟於水火。弟弟為了家族的繁衍去換親,演示了人間屈辱的一幕,也是迫不得已的事,以弟弟目前的身份和處境,這盡管是一件令人痛苦而又屈辱的事,但也還在心理能承受的範圍。隻是苦了侄女終小寒,虛歲才十八,離開父母的嗬護,生存必然艱辛。

想到這,終南信對嶽父說:“南亮這麽一來,欠了兩筆難以還清的債。”肖道瓊看著他沒吱聲,他以為嶽父沒聽懂,於是繼續說:“一筆是南鄭家的,以我們終家人的性格,他要對此進行補償的,這筆帳好還一些。另一筆是女兒的,擔心就不要說了,即便找到了,小寒也會記恨他一輩子,這是拿她的青春作交換呀!”他說著,看看嶽父,嶽父依然是神不在焉,他又看看妻子,見肖火鳳也也用不解的眼光看著父親,他又朝著嶽父問了一句:“大,你在想什麽?”

    沉陷在苦悶中的肖道瓊被女婿的問話喚醒,他說:“我覺得心裏悶得慌。” 終南信聞聽此言,明白了嶽父的心思,是故鄉的所見所聞引起了他的傷痛,因此,他要悲鳴,他要呻吟,以此來換取人們對受壓迫者的關注和同情,這就是他一回來就說“我要說”的原因。想到此,終南信試探著問:“大,你想怎麽說呢?”肖道瓊說:“怎麽說又到哪兒去說?我也不想到大街上吆喝,那樣肯定會被人家抓起來,還是讓筆尖子替我說吧,說出來舒坦些,省得憋死了。”

終南信不由得想起幾十年前嶽父參加張瑜亮婚禮後的情形,那次,在一群躊躇滿誌的大兵的刺激下,嶽父萌生了著述的想法,被他攔住了。如今,嶽父舊事重提,還想用筆述說自己的見聞,但是,眼下的環境並不比那時候好,甚至比那時還惡劣。可是,嶽父已退休在家,總得有些事做,特別是他有了強烈意願的時候。況且,六十幾歲的嶽父非常看重生命的價值,生命的曆程雖所剩不多,但還得走下去,不應成為空白。終南信同時也知道:不流血的傷口是可怕的,細菌捂在裏麵,發作了能吞噬一切有用的細胞,進而奪走人的生命。思想也如同水,需要循環需要流通,譬如池塘,沒有活水注入,會孽生蚊蠅會發臭,與其勸阻,莫若支持他動筆,小說不送去發表,就不會惹禍上身,於是他對嶽父說:“那你就寫吧,為安全起見,手稿不能丟失,寫好了給我看看。”

    見女婿支持,肖道瓊十分高興,他的話自然轉入他所關心的事:“南信、火鳳,你們得留神,想法尋找小寒,南亮和雨寒被困在肖家灣出不來,一切隻有靠你們。”他說著,從腰裏取出臨來時向終南亮要的照片遞給終南信。終南信接過照片仔細端詳一回,看著侄女那略帶稚氣的麵容,眼睛立刻濕潤起來,他趕忙把照片遞給了肖火鳳,接著低下了頭。肖火鳳接過照片看了看,歎了口氣說:“怎麽找呀,大海撈針一樣。南信,我們明天到火車站、汽車站走走。”終南信點點頭,一家人又沉默地坐著。

在後來的時間裏,他們數次去過汽車站和火車站,也托人注意周邊有沒有年輕流落的女子,最終都沒有信息。漸漸地,這件事也就被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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