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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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鳳仙 - 第四章 堅貞的情懷 第三節 初試鋒芒

(2011-10-02 13:40:44) 下一個

繡花廠忙得熱火朝天,經濟效益自然十分可觀,屢受政府的表揚。作為繡花廠的廠長,蘇宛霞鴻運高照,一下子由大集體身份轉為國家正式幹部,級別也定為行政二十一級,這在輕工係統大集體身份的人中可是絕無僅有的事。當然,她公公的社會地位也是一個不可忽略的因素,況且還有一個在官場上路路通的婆婆為她鳴鑼開道。

胡鴻英由於繡花廠工作出色,被提拔為輕工局(原手管局)副局長,但還兼任繡花廠的支部書記。她把繡花廠視為自己的根據地和發祥地,知道繡花廠還會紅火一段時間,樣板工廠還會給她帶來新的際遇,因此她要把繡花廠抓在手裏,使之成為再次升遷的跳板,同時也能報銷一些額外開銷。由於蘇宛霞背景硬、性格耿直而難於駕馭,胡鴻英害怕局勢失控,到輕工局赴任前,把趙衛東又從服裝廠調回來擔任支部副書記,以此來牽製蘇宛霞。

盡管胡鴻英在工作上得心應手,但在親情上卻不遂心。她一直對鳳仙不認她這個親生母親而漚斷了腸子。起先一段時間,她曾經寄望於鳳仙禁不住生活的摔打而妥協,在雨青小的時候,托西大街街道主任幾次勸說鳳仙:說她認這個外孫了,搬到縣委大院來住,大家會照看好他們母子的。可惜鳳仙不買這個賬,生活再辛苦,她一聲不吭地頂著。眼看著雨青一天天長大,胡鴻英的願望一次次落空。

在全縣十大標兵表彰會上,秘書特意安排已升為縣委書記的柳逢春為鳳仙頒獎。當柳逢春把獎狀遞給鳳仙時,親切慈祥又從他臉上淌下來,“還是搬回家住吧,我和你媽都想你。特別是你媽,都要想瘋了。”鳳仙沒有應聲,連領導的手都沒握,雙手捧著獎狀走了,把伸著手的柳書記晾在那裏,尷尬十分。

胡鴻英的大兒媳劉芙蓉在縣婦聯工作。婦聯會的人經常處理家庭糾紛,大都能說會道,劉芙蓉也不例外,她做婦女的思想工作很有特長,曾解開過一些家庭糾紛死結。她看到公婆為女兒不進家門而愁苦,就想去做鳳仙的工作,讓她和親生父母相認,以此為公婆解憂。一日,她以婦聯調查工作為名來到繡花廠,指明要找鳳仙了解情況,蘇宛霞見縣太爺的大兒媳來了,明白劉芙蓉想要做什麽,馬上把鳳仙喊來。

鳳仙不認識劉芙蓉,沒有一點戒備心。劉芙蓉關切地詢問了鳳仙的工作狀況,然後又詢問了生活情況,鳳仙大大方方地說:“我是個單身母親,孩子還小,上小學二年級。”劉芙蓉馬上說:“那夠辛苦的了。孩子爸在哪單位?”鳳仙搖搖頭,“聽說過八年前新郎失蹤的事嗎?那就是我,他一直沒有消息。”劉芙蓉故作驚訝地說:“聽說過,那真是人生的最大不幸!怎麽讓你這優秀人物攤上了。”她凝視了鳳仙半晌,感慨地說:“沒想到你這麽鍾情,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就沒想過他在外麵有了意中人而不願回來?”鳳仙幾乎未加思索就回答道:“不可能,我了解他。”

劉芙蓉站起來,在屋裏來回踱了幾步,露出一副誠實且自信的樣子,“大妹子,我在鄉下碰到過這麽一樁事,一個姑娘和一個成分高的青年相愛,她不顧家裏反對,非要和他結婚,婚後不久就碰上改革的大潮,男的到東南沿海做生意發了財,在外麵處了個相好的,回來家丟下兩千塊錢和這個姑娘離了婚,弄得這個姑娘要死要活的。大妹子,你可知道,那些成分高的人都有些才智,發財容易得很,一旦得勢,當陳世美的多的是,你可不能也像那個姑娘這麽傻呀,白白地把青春壓在一個虛偽的人身上。我們新時代的婦女,可不能讓封建的禮教纏住身,那會毀了自己的一生。”

聽了劉芙蓉的話,鳳仙心裏不是滋味,她把劉芙蓉認真地瞅瞅,覺得這張臉很熟悉,那些從政府大門進進出出的都是這張臉譜,那些街道幹部也總是這張臉譜,她們總是和藹地笑著,誰知道微笑後麵隱藏著什麽目的,還是把這張麵皮揭開吧,“我想見見那個姑娘,你能告訴我她住在哪個地方嗎?”劉芙蓉一時語塞,吞吞吐吐地說:“我忘了,等我回去查查。”鳳仙冷笑一聲,“那就等你查好了我們再談。”說完她連招呼也沒打就徑直走了,劉芙蓉遭受奚落,臉上如同掛了霜。

蘇宛霞見鳳仙的身影在門前一閃而過而不見劉芙蓉相送,知道劉芙蓉碰了壁,就笑嘻嘻地走進來,“怎麽,碰了一鼻子灰?”劉芙蓉扭曲的臉更加冰寒,憤憤地說:“這個人一點也不可理喻。”蘇宛霞說:“你婆婆可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別氣了,我看你們就死了那份心吧。鳳仙的性格不是我們這些人能理喻的,也不是一般人所能為。”劉芙蓉說:“她就是個傻子。人生一世,快活二字,能快活就快活,重什麽情、守什麽義?這都什麽年代了,還那麽迂腐。”蘇宛霞聽了這話,馬上咯咯地笑起來,笑得岔了氣,不得不用手按著肚子。劉芙蓉被笑得莫名其妙,問:“你笑什麽?”蘇宛霞說:“我笑你說得和我們廠的一個人說得一字不差。”劉芙蓉問:“誰?”蘇宛霞說:“張大島。他也就用這樣的話評價鳳仙的。”

聽了這個名字,劉芙蓉的臉愣怔了半天,心思世界上無奇不有,還有人起這麽怪得讓人臉紅的名字。她萬萬也不會想到,就是叫這個怪名字的人,日後卻毀了她一生。

劉芙蓉走後,蘇宛霞來到機繡車間,她對鳳仙說:“鳳仙,你猜猜剛才來的人是誰?”鳳仙頭也沒抬,沒好氣地說:“反正不算是好人。”蘇宛霞說:“我看你和他們一家人都犯尅。告訴你,她是你大嫂子。”鳳仙的氣惱不打一處來,馬上把蘇宛霞的話頂了回去,“我說你們當官的說話怎麽都一個鼻窟窿出氣,要叫你去叫她大嫂子。讓我叫我嫌嘴臭。”

旁邊的劉敏接過話茬,“蘇廠長,敢情你說的是劉芙蓉?”蘇宛霞說:“是啊,你認識她?”劉敏說:“她可是我的堂妹妹。鳳仙說得對,別喊她大嫂子。她家人什麽都吃,就是不吃虧,什麽都要,就是不要臉。我們家和她家鄰居幾十年,我媽經常被她家氣得捂胸口。”

蘇宛霞說:“你看,你們倆好得一個鼻窟窿出氣。”鳳仙說:“當然嘍,工人不向著工人,還等你們當官的向著我們?”蘇宛霞說:“好啊,你分得這麽清楚,你們別忘了,我和你們可是同一天進廠、拜同一個師傅,又在同一個車間裏滾了好幾年。我們可是根連著根。”鳳仙說:“你可再別和我們扯在一塊了,趕快和我們劃清界限,要不然會粘你一身窮氣。我們也不想和扯你在一起,你快成叛徒、內奸和工賊了!

蘇宛霞的臉頓時煞白,氣鼓鼓地說:“好啊,你把我比喻成什麽了,鳳仙,你來一趟!”說著,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劉敏對鳳仙擠擠眼,“你話說重了,她哪能承受,快去吧!要不然她真的不高興了。”鳳仙說:“別怕,她不會生氣,要不然她就不叫蘇宛霞了。”說罷,她起身去辦公室,邊走邊說:“我看看我們的大霞子是真氣了,還是裝的。”

蘇宛霞見鳳仙來了,假裝嚴肅地說:“好吧,現在找你正式談談,我這個大工儐肴蚊?閽俅蔚備魴」べ,怎麽樣?”鳳仙明白了蘇宛霞在說什麽,連忙說:“你又想讓我不安生,你還嫌我被他們罵得不夠。為了讓他們學習縫紉技術,她們恨我恨得牙根癢癢。”蘇宛霞說:“他們現在感謝你還來不及呢,自從有了電腦繡花機,機繡業務一落千丈。不是學會了縫紉,靠繡花現在怕連水都喝不上。”鳳仙說:“他們才不那麽想呢,你做了十件好事,哪怕一件不隨他們的心,她們就把你祖宗三代都翻起來罵。老話說得一點不假,窮人有可憐之處,也有可恨之處。你還是找別人吧,這王八頭差事我不幹。”

蘇宛霞說:“你不是工人麽,為什麽不替工人想想?當幹部隻要能替工人想,那就是工人的福分。這年把繡花廠獎金高,你當是廠裏和局裏都心甘情願地這樣做?要不是我一個勁地堅持,工人們根本拿不到這麽高的工資。你要知道,往上麵交的利潤越多,廠裏和局裏的政績越好,升官的路越寬廣。有幾個人會把工人放在心上,別看他們整天高叫什麽群眾利益不群眾利益的,他們首先關心的是自己能不能高升。就我們這個廠,這幾年搞得好一些,卻為好多人鋪通了官路,胡鴻英升了副局長,張局長升為副縣長,柳縣長升為縣委書記。他們都把繡花廠當招牌,繡花廠就是他們的政績,大會小會不離嘴。”鳳仙聽了若有所思,她承認蘇宛霞說得不無道理。

“你現在應當再次出山了,那次你辭了主任職務,我支持,當時的確幹不下去。幾年過去,現在形勢變了,在別人的眼裏,你當初受人攻擊的地方現在都變成了優點,當時責難你的人態度也變了,由蔑視轉變成尊敬,連汪家蘭那樣的人現在都佩服你,說你忠貞不二,寧當老百姓也不高攀,對得起養母晁家蘭和李長庚。”蘇宛霞說著又放低了聲音:“你知道嗎,趙衛東為什麽調回來,是胡鴻英對我不放心,現在縫製車間的主任是老人,和我不是一條心,但她快要退休了。我想讓你接替她擔任縫製車間主任,你可以從機繡車間帶幾個人過去。這樣,我工作起來得心應手,咱們一道為姐妹們做一些好事。隻有工人出身的人才知道工人的疾苦,你說吧,你幹不幹?”

鳳仙禁不住蘇宛霞的鼓動,動了心,“既然你這麽說了,我還能推辭嗎?不過你能過了胡鴻英的關?她還是支部書記呀,我琢磨著,她都把我恨死嘍!”蘇宛霞說:“說你精明,你卻糊塗。我就是利用這一點才把你推上去。不管怎麽說她都是你媽,心裏還是疼你,我要是推薦別人,她還不一定同意呢。”鳳仙搖頭笑笑,“看你,官當常了,也有了一肚子的花花腸子。”蘇宛霞幽默地說:“我也想把你培養成一肚子的花花腸子。你不知道,企業的官難當,君子小人的那一套都得會,麵對的是一群底層群眾,七個老子八個娘,都是五色洋人,沒有一肚子的花花腸子是無法幹下去的,弄不好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鳳仙說:“好吧,那我就把劉敏、何慶霞和常淑萍帶走,隨瞿小燕在縫製車間挑三個人。”蘇宛霞說:“我看你也把汪家蘭帶走,你能鎮住他,瞿小燕手軟了點,製不住這個刺蝟頭。”鳳仙點點頭。

鳳仙去的縫製車間,是繡花廠的主力車間,全車間有二百來人,十二條縫製流水線。這個車間老工人的比例大,有四五十人,她們大都是五八年的建廠元老。這些人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一家一窩都在繡花廠上班,車間內母女、婆媳和姊妹就有好幾對,最高記錄是有一個老工人一家五口全在廠裏上班,兒子在裁剪,丈夫做機修,她和女兒以及媳婦在縫製車間。這種家窩子情況,管理起來非常棘手,得罪一個往往就會得罪一片。

現在的車間主任是建廠時的老人,她的一些措施也都有利於老工人。流水線的帶班長和檢驗員大都是她的親戚、同事或者是她的徒弟之類,總之都有一些沾親帶故。這些人不直接做活,但拿的工資比一線機工要高得多。她的這些做法引起了六六年、七零年和七九年進廠的工人的不滿,特別是七九年進廠的那一批工人,他們都是堂堂正正通過考試進來的高中生,他們人數多、文化高且心靈手巧,車間的活大都是她們做出來的,但分到他們手中的錢卻少得可憐,特別嚴重的時候,帶班長的工資是她們的兩倍,就連檢驗員的工資也比她們高出一倍半。因此,這個車間的產量上不去,質量徘徊不前,返修率特別高,甚至出現過被銷售商整批退貨的情況。

鳳仙剛調到縫製車間,麵對這些情況,心裏很著急,但又不敢貿然行事,害怕燒起火來撲滅不了,給蘇宛霞帶來麻煩。蘇宛霞也告訴她不要著急,慢慢來,先了解情況,等時機成熟再動手。

三個月後,鳳仙遇到了一次機會。一批發到石家莊的童裝被整批退了貨。拆箱發現這批貨做得確實不像樣兒,不僅線頭沒剪盡,還有油漬、髒跡和漏縫等現象,衣服從箱子裏取出來就像一個毛冬瓜。鳳仙和蘇宛霞商議了了一下,決定從這批質量問題入手,對車間進行整頓。

為了使整頓能順利進行,蘇宛霞找了個借口脫身,讓趙衛東擔任整頓小組的組長,鳳仙為副組長。趙衛東剛回繡花廠,正希望做些事顯示身手,因此他欣然接受這一臨時工作。

鳳仙知道蘇宛霞的用意,讓趙衛東出麵子,這也正符合他喜歡出風頭的心意。她夥同趙衛東,先把從石家莊退回來的貨拿出來展覽,讓大家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把問題的焦點都集中在檢驗員和帶班長身上,最後進行了組織措施,凡是有質量問題的流水線的帶班長和檢驗員全部撤換,十二條生產流水線的帶班長竟然換了十一個。換上去的帶班長大部分是七九年進廠的和七零年進廠的,常淑萍和劉敏也都擔任了帶班長。鳳仙又提議一個六六年進廠的中年人擔任車間副主任、何慶霞擔任總檢驗,這些建議都得到了趙衛東的肯定和支持。

縫製車間的這一舉措,得到了車間內大部分工人的支持,也遭到了老工人的激烈反對。她們到局裏找胡鴻英反映情況,胡鴻英親自來到廠裏,蘇宛霞借故走開了,趙衛東向她一一匯報情況。胡鴻英畢竟在廠裏工作了幾十年,知道質量的重要性,即便隱隱約約知道蘇宛霞想做什麽,也無法開口指責。最後,她把那些老工人集合起來,指著鼻子將她們訓斥一番,“你們大都整家子在繡花廠上班,難道你們想把繡花廠折騰垮了?那樣,你們隻有喝西北風去。工廠生存靠質量,做那樣的產品出來你們臉紅不?還好意思跑到局裏反映情況,我都替你們害臊!”

老工人們本以為依仗胡鴻英這個後台可以翻盤,現在這個後台翻了臉,她們隻有忍氣吞聲的份了。趙衛東雖然通過此舉顯示了在繡花廠的地位,但也因此失去老工人的支持,這些人本來是他的基礎,她們都屬於建廠元老派。她們評價趙衛東說:“這小子靠不住,他忘了自己是什麽人了。現在的繡花廠已經不是胡鴻英在的時候的繡花廠了,現在是六六年的人當家,七九年的人支撐著,老人都靠邊嘍。”

鳳仙由此在縫製車間站住了腳,她接著又和新上任的帶班長們一道,製定了一係列合情合理的規章製度,結果是把全車間的積極性調動起來,產量質量大幅度提高,工人的收入也由原來的平均七八十元提高到一百二十元左右。

這樣一來,全廠的平均工資也上了一個台階,科室人員的獎金也由此提高,全廠人心大振。蘇宛霞又乘勢將裁剪和機修車間的主任換掉,至此,繡花廠由胡鴻英時代過渡到蘇宛霞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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