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受南京是在一九八三年九月初。
九月,旅遊的好季節。而我,更是攜新媳婦趕時髦,旅行結婚。當時告別天津的親戚,擠上南下的直快列車。站著,靠著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算有個位置讓媳婦坐下來。一問,已經到了蚌埠。我實在是困倦難挨。又靠了不知多久,感覺有人起坐,趕緊搶先一步,剛一屁股坐下,身邊一位靠友言說:南京到了。
嚴厲打擊犯罪活動,簡稱嚴打。突然措施,全國範圍,聲勢浩大,史無前例,滿街布告,到處槍斃人,而且一批就斃他三十,五十的。離開家時還沒開始,到南京正好趕上。氣氛都不一樣。街上除了布告,軍警,還多了帶紅袖套的街道治保。再看走在街上一臉嚴肅的人們,一個個全象便衣警察。我們小倆口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鎮迫得,喜興,遊興全無。登記住宿時掏介紹信手都打抖,弄不清是累的還是嚇的。
鐵道部,勘測院,勘測分隊?管登記住宿的那位瞪著我,指著介紹信,說: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是省招待所。介紹信要有處一級的公章才能住宿。你這個介紹信,勘測分隊的,科級吧?不行。我把介紹信蓋章的地方勘測分隊幾個字小心地撕掉,又到另一家旅社。這回沒提處級的事,可還是不讓登記。小倆口心裏發毛,把渾身上下的塵土抖了一遍。洗了臉,梳了頭,又到另一家。光有介紹信,沒有結婚證不行,內部剛通知的,不知道現在是嚴打嗎?。
我的天!想起臨行前小倆口一致決議通過,將結婚證珍藏樟木箱底的那一幕,真真一對兒,天下第一的,大傻瓜!難怪人家瞪我,就跟瞪拐賣少女的似的。
直到很晚,才住進了南京人民防空指揮部的招待所。備戰備荒時的防空洞,這會兒隔出男房區和女房區,成了我們這類走投無路的外地人的招待所。地道裏隔不遠有一盞昏亮的燈。到處尿嗖飄溢,鼠瘴留痕,又潮又冷。或許入住的客人都和我一樣,困倦得,被臭氣熏得,走不到通道盡頭的廁衛間就方便了。昏暗處,遠遠看見媳婦站在那裏叫我:過來!我害怕。她說:你過我的房間來吧,有個空鋪位,到現在還沒人,怕是今晚就不會有人了。
溜進媳婦的房間裏,我倒頭就著了。一副豁出去的架式。
都快中午了,走在南京的街上,我依舊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這時,身邊忽然啪啪作響。驚得我和媳婦一下子靠近了許多。扭身一看,是一位老大娘,推著一個白木箱子,一邊用力拍擊兩塊發光的木塊。由於驚嚇,由於好奇,我這下才醒透過來。見我們回身看著她,她於是就不拍了:膀臂。她衝我們說。我們不懂她是什麽意思,剛要走,她又拍開了。停下,她喊膀臂。要走,她啪啪。顯然是在拍我們倆。終於,她一邊喊膀臂,一邊指了指那木箱子的另一邊。繞過去一看,我恍然大悟,因為那上寫著,棒冰,倆字。
在南方,我們叫雪條。到了京津唐,叫冰棍兒。這會兒,來南京了,嗬嗬,該改叫棒冰了。但老太太的這種擊木攬客的離奇方式,我當時是沒模著頭腦。直到許多年以後,在東京歌舞伎町的紅燈區裏,見到拉皮條的都站在妓館的門前擊掌攬客,也是見人就啪啪啪的,才有所覺悟。聽說,現在的南京,這些木塊兒已經不複存在了,或許日本人還不肯認錯,也是緣故之一吧。
到南京後,我和媳婦,第一次有了笑容。
阿豬
九八年二月
新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