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羽毛
電影《阿甘正傳》裏,有那麽一根淡定而又飄忽的小羽毛。據說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那可是一個很花錢的大製作。而關於這羽毛的寓意,導演從來不說,於是觀眾們就開始猜:它象征著自由,遠方,翱翔,巧合,命運,夢想,,,
說起羽毛,我的聯想,除了諸葛亮彰顯智慧的扇子,土八路救急的雞毛信,就是那首曾經令人耳目一新的歌——《潔白的羽毛寄深情》,由朱逢博演唱。記得這首歌,朱逢博唱完了李穀一唱,李穀一唱完了便一發不可收拾,成流行曲了。
今天,我要擺的這個龍門陣,也些許關乎於羽毛,白色的羽毛,含義大不相同的羽毛。
很久以前,190幾年,在澳大利亞也有一個名叫約翰·肯尼迪的人。家住悉尼的韋弗利區(今天是富人區),肯尼迪從小就愛把自己穿成一個玩具兵,舞刀弄槍,房前屋後,打打殺殺。弄不到軍帽,他會自己用報紙疊一頂,戴著它去上學。在家裏,父親死得早,跟著母親和姐姐們過,肯尼迪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少壯。十幾歲的他,真就去當了民兵,真刀真槍地幹活。
可惜好景不長,肯尼迪因患有較重的靜脈曲張,被迫放下武器,離開了民兵營地。
成人以後,肯尼迪相貌出眾,身材魁梧,還學會了一門在當時很吃香的手藝——彩色印刷工。一戰開戰是在1914年,那時候,肯尼迪才二十幾歲年紀,就能掙到12英鎊的周薪,絕對的高富帥。可是,一心想參軍打仗的他,豈肯放過打世界大戰的機會。第一時間擠進去報名參軍,還是因為靜脈曲張,被拒之門外。
不讓參軍,令肯尼迪非常苦惱,低落。身邊的男人們,一個接一個地,紛紛打起背包出發了,去北非,希臘,土耳其,巴爾幹,,,去奧匈帝國,奧斯曼帝國,德意誌帝國,,,去殺個你死我活。而他,約翰·肯尼迪,堂堂男子漢,正當年,卻要進進出出看人們,尤其是姑娘們的白臉,白眼。因為是人都看他不順眼,大敵當前,男兒不去當兵打仗,就這麽蝸在家裏,像什麽話?懦夫一個!
戰爭很血腥,死傷慘重,英軍兵源出現短缺,肯尼迪以為機會來了。可是,1916年,當他再次報名參軍時,仍然遭拒。
英國曆史上就有鬥雞這項大眾娛樂。鬥雞講究純種,身上不能有白羽毛。普遍認為身上帶白毛,露白毛的鬥雞,屬於雜種,缺乏鬥誌,打不贏。後來有人把這種現象寫進小說裏,用白羽毛來標示懦夫。哪個男人害怕出生入死,就賜他一根白羽毛。其中有個故事,(The Four Feathers, 1902)被賜白羽毛的那位大丈夫,不堪其辱,重返前線,終於得勝而歸。回來之後,仍念念不忘,要找到當初送他白羽毛的女士,著其將那羽毛收回去。就好比當初蒙冤,被戴高帽,如今洗清自身,要脫帽,平反。
到了一戰期間,這小說中的描寫,竟成為嚴峻的現實。英國有位海軍司令(Admiral Charles Fitzgerald),發起了白羽毛徽章運動。組織起婦女,姑娘們,給那些她們認為是在逃避上前線的男人們,賜送白羽毛。這羽毛就如烙印,羞辱著,一邊逼迫著男人們,一個個都去參軍。戰爭令英軍傷亡慘重,需要大量的兵源補充。本來一直是合同募兵製的,戰時應急,改成了義務兵役製。而白羽毛的出現,也從一個方麵觸及,鞭策到了那些因害怕被羞辱而不再猶豫上前線的男人們。與此同時,該運動也不自覺地幫助定型了英國第一代的女權主義群體。當一個姑娘決定要把羽毛送給某個男人時,完全會覺得自己是占據著道德高地去給對象貼低賤標簽。而那些已經收到羽毛的,和害怕收到羽毛的男人們,背負的心理壓力,天知道該有多大?
終於有一天,約翰·肯尼迪也收到一根裝在信封內的白羽毛。那信封的字體明顯出自某位姑娘之手。看得出這位姑娘很用心,隨信還從報紙上剪下了一張最近一期的前線死難將士名單。那根羽毛,被小心地包在死難者名單之中。如同一枚徽章,一柄烙印——標明著——懦夫!
母親和姐姐們都勸說肯尼迪,別把這事兒太往心裏去。你的情況根本就不同。不是你不去當兵,是人家不要你。沒做虧心事,別怕鬼拍門。你呀,要學會橫眉冷對千夫指,,,可是,那根白色的羽毛,那烙印,已經深深地刻入了肯尼迪的心。如此的奇恥大辱,令他一個身高一米九,體重二百斤的大漢,從此大門不邁,二門不出,整天將自己關在房間裏,默默地讀書,寫詩,,,從此變得沉默寡言,憂鬱,自責,厭食,失眠,,,從此再也沒走出那片陰影。唯有他媽媽,深知兒子此時的心境,尚能與其溝通。
辭去工作,躲進小樓之後,肯尼迪也思考了如何解脫。他畢竟有了積蓄,又還有手藝,此地不留爺,就到美國去。他先去了美國,找了一份報社的工作。然後又跑到加拿大,在那裏圓了製服夢,成了紅衣騎警。肯尼迪當警察當得很好。穿上警服,肯尼迪向人們證明了,自己是一名出色的警員。他的槍法之精準,更使他成了警隊中為數不多的神射手(a crack marksman)。那寬邊大蓋帽,那銅扣金邊束腰禮服,幫助緩解了他的精神病狀。
盡管當上了警察,肯尼迪仍然非常的自閉。他自動遠離女人,跟男同胞們也少有交流。他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於對母親的關愛之中。以至於母親在澳大利亞過世了,姐姐們都不敢跟他個說實話,害怕他無法承受。肯尼迪是在1920年離開澳洲去的美國,後到加拿大做了八年警察。當他最終於1929年回到悉尼時,已是年過四十的人了。
當得知母親早已過世,肯尼迪深受刺激,痛不欲生。不願再看見滿是母親記憶的老家,他因此去了墨爾本。在墨爾本,肯尼迪找工作並不難,難的是他已經完全喪失了交友的能力,根本無法與周圍的人溝通,身邊一個朋友也沒有。難以融入新環境,肯尼迪無奈之下又回到了悉尼。這一次,他從家裏搬了出去,自己找了間屋子住。
鄰居們很快發現,肯尼迪並不歡迎他們登門拜訪,而且,他那個家也根本不像個家,連最基本的家具都沒有。那時正值大蕭條時期,澳洲的經濟也很糟糕。但肯尼迪由於有一技之長,還是能找到報館的工作。然而,他選擇遠離同事,鄰居,和親人,以最少的溝通,來掩蓋發展中的抑鬱症病情。行為的怪癖,使他遠近知名。更多的人願意相信這位高大孤僻的男子,曾經是一個軍人。殘酷的戰爭,使他有了心理陰影。其他很多返鄉的軍人,也都會表現出這樣那樣的病狀。可惜的是,那時候,還沒有心理健康谘詢業,更沒有緩解此類精神疾病的有效藥物。據說,連英文中心理谘詢(Counseling)這個詞,都是到了1938年才首次被提出的(E G Williamson 美國)。
肯尼迪的日常表現有些特別,比如關起門來跺方步,引亢高歌,打爵士鼓,還吹軍管樂。周末經常在自家後院打槍,一天上百發子彈這麽練,鄰居就好像身邊紮了個軍營,還帶打靶場。後來警察去他家搜查,發現在他家後院裏,還真的有一個是模是樣的迷你靶場。每天出門,哪怕是去街口的小賣部買煙,他都端著一杆槍,生怕別人猜不出他曾經是一名,,,軍人。整地每天他在家裏練,會有孩子們爬上牆頭看動靜。而隻要他一出門,便會有孩子小心地跟在後麵,學操練一般,喊:左,左,左右左,,,緩和一點,他會去,去,去,叫孩子們別逗他。惹急了,他就衝孩子們咆哮,好像軍官訓士官,士官訓阿甘。
拿肯尼迪沒辦法的,還有街口那間小賣部的看店老頭兒。以前肯尼迪也常來小賣部買東西,對於他的那些與眾不同的舉止,老頭兒並不陌生。可是最近,在1931年即將來臨的這個聖誕假期裏,老頭兒發現這個大個子怪人的精神狀態,比過去更加離譜。他忽然就開始拿煙總不給錢了。當老頭兒問他要錢時,他居然怒氣衝天:給啥錢啊!你去找政府要錢吧。老子是共產主義(者),要錢沒有,要命,,,把賣煙的老頭兒給嚇著了。
命案發生在新年之際的元月3日。幾天前,有人曾經看見肯尼迪扛槍出門,一邊走一邊竟自己喊起軍操號子來,極端的不正常。這一天是周六,上午,趕上好天,人們開始向海灘匯集。大約九點鍾點樣子,大個子肯尼迪扛著22毫米口徑的來福槍,進到小賣部裏。他一臉怒容,眼裏看得見血絲,說話聲音比平時都大,近乎咆哮。給老子來一包煙絲!肯尼迪衝老頭兒狠狠瞪眼。老頭兒緊張地將煙絲包好,遞給他。肯尼迪轉身就走。哎!你回來。你,你,還沒給錢呢。給什麽錢!?這煙我上星期就預定了的。上星期你也沒給錢。老頭兒不怕他,把煙絲拿回來,放回到櫃台下麵。
肯尼迪火冒三丈的樣子,大喊大叫:好嘛!你竟敢如此,我要關掉你這個小賣部,我要,,,拿你去槍斃!槍斃你個王八蛋!說完他怒氣衝衝地走了。老頭兒終於受不了,追出去,到街口找了當時正在指揮路口交通的警察,叫諾曼·艾倫。
聽完賣煙老頭兒的描述,艾倫警員迅速跳上了一輛經過的公共汽車,挎著車門扶手在行進中追尋肯尼迪。當追上了的時候,艾倫跳下車,朝肯尼迪跑去。跑到麵前,艾倫笑著說:你最好把槍給我。買煙又不願意付錢。老兄,你開玩笑呢吧?
沒曾想,這便是這位二十九歲的年輕警察生前最後的話。隻見肯尼迪突然舉起來福槍,頂著艾倫的前胸開了一槍,接著又補了兩槍。嘴裏一邊還惡狠狠地:(打死)你個德國鬼子!
上圖:當年報紙的新聞漫畫
槍一響,把周圍的群眾都驚呆了,眼看著艾倫口吐鮮血倒向路邊,而肯尼迪卻大步流星,繼續前行。這時,正好經過的另一輛公共汽車上,有一位警官看到了這一幕。他跳下車來,追上前去,身後跟著一些民眾。他衝埋頭前行的肯尼迪喊話:你為什麽要開槍?為什麽?那是一個警察你知道嗎?肯尼迪轉過身,用槍頂著他的腦門兒:回到你的同夥那兒去!沒看見我這是正當執法嗎?這次,他沒有扣動扳機。
到了離家不遠的地方,肯尼迪感到身後的人群仍然窮追不舍,於是猛跑了幾步,衝回家中。把家門在他身後重重地關上。
一場對犯罪分子的圍堵開始了。雙方的力量對比是,屋裏就肯尼迪一個人,但是,他武裝到牙齒。屋外,這時除了圍觀群眾,已經有四名警察:剛才從公共汽車上跳下來的便衣警探,還有及時趕來的製服警員約翰遜。另外兩個,是正休班,在海灘休閑的警員歐內斯特·安德魯和警員德諾姆。這兩個身上都沒有帶槍,是當看到有警員被槍擊然後一路跟著追過來的。
到了現場,安德魯第一個跳進院子裏,他讓大家留在前麵,自己貓腰快步跑到房子的後麵。我到後麵去抓他。聽得見有鄰居出來看熱鬧的在喊:瘋子將軍這次是真瘋了。你可千萬小心!
後門沒關,安德魯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隻見肯尼迪端著槍站在過道裏,殺紅了眼的樣子。滾回去!滾出去!安德魯沒有理會肯尼迪的警告,繼續向前撲。肯尼迪朝他開了兩槍。在倒地之前,安德魯已經撲到肯尼迪的近身。肯尼迪見狀,又掏出匕首,朝他的脖子抹了一刀。
房前的人們,當聽到屋內的槍聲,也顧不了太多了,開始砸門。約翰遜手裏有一把左輪手槍,他敲碎了大門上的玻璃,並從縫隙中看見肯尼迪正要舉槍朝這邊瞄準,於是隔著門,約翰遜開槍,擊中了肯尼迪肚子。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數分鍾後,肯尼迪被手銬銬著,綁在擔架上,抬進了救護車。他除了身上有傷,依然暴躁。一路大喊大叫,到了醫院還掙紮著從病房裏往外衝,撞壞了病房的鐵門。
肯尼迪致死不能意識到自己的瘋狂罪惡,而是認定了他殺死的是德國鬼子。臨死前,他的姐夫到醫院來看他,肯尼迪對姐夫說:傑克,你殺過德國鬼子嗎?你應該像我一樣,盡到自己的職責,去殺德國人。此時,在肯尼迪的世界裏,他終於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軍人,終於參戰了,並且盡到了軍人的職責,殺死了兩個德國鬼子。讓那根白色的羽毛,見鬼去吧!
多年以後,肯尼迪的姐夫傑克爆料說,其實,一戰當年,肯尼迪收到白羽毛,不是一次,而是兩次。那另外的一次,也是投到郵箱裏的,是姐姐藏起來了,沒交給他。
阿豬 2017年 新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