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16層往下看,行人像螞蟻緩慢挪動,車輛小得比橡皮擦大不了多少,綠地和樹木就像白雪川那些樓盤廣告模型,假得不像話。視線平齊處是堆積得越來越厚的灰雲,幾線晦暗光亮從雲層後透出,明暗交錯出難描難畫的圖案。
周六下午到現在,張垚有超過24小時沒合眼,若算上周五熬的夜,他超過48小時沒睡。往常這麽熬,胃會開始給他發警告,這會他除了頭疼,胃裏沒啥反應。也許老娘以為昨天他的過份沉默是狠狠凍著了,離開丁家莊前當著所有人麵,毫不留情地大聲數落表舅們借著大舅公白事漫天撒錢給丁家貼金,也許是回到市裏老娘摁著他喝了一大碗感冒衝劑,每頓飯讓保姆按時送來,也許他雖沒吃什麽,好歹喝過幾口粥…
也許隻有他自己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裏…青山的鞋穿在陌生人腳上叫他為青山的安危擔心,那李燚讓他給青山畫像,就坐實青山真出事了。認識李燚十多年了,那家夥最多私下半真半假耍賴讓他買個單,李燚爸爸的地位,白家的財富,哪會真需要他來買那不值一提的單,李燚鄭重其事地請他在公事上幫忙,他還有什麽不明白?他熬夜畫好畫像傳過去,已經過了24小時,一點回音都沒有。大舅公從生病到去世是個漫長的過程,28歲的他完全能接受,可青山就那麽活生生在他眼前消失了,不是疾病,不是事故,卻需要市刑警隊副隊長李燚直接參與處理,他必須花時間消化此生他頭一次遇到的…案件?
現在是周一早晨7:25,往常他應該下樓去等青山了,可從他在丁家莊見到青山的那雙鞋,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預感…他希望這個預感最終被李燚證明是假的,李燚,李燚,你在幹什麽啊?什麽時候能把青山的消息告訴他?
“鈴鈴鈴…”餐桌上的手機響了,號碼不在他通訊錄裏,是本地固定號碼。
“喂,張垚嗎?我叫田牧釗,我同事李燚給我你的電話。”電話裏是個陌生男人聲音,沉穩利落。
聽到李燚同事和姓田,張垚意識到來電話的是誰,“哦,田隊,你好,我聽李燚說過你。”
“那就好,張垚,李燚那裏需要你的協助,你能來我這裏一趟嗎?”
“沒問題,我馬上出門。”
“謝謝你,我們見麵詳談。”
張垚熟門熟路來到刑警隊,跟內勤小肖去技術部留下十指指紋,再被小肖帶到田隊辦公室門外。
透過玻璃門見田隊正在屋裏打電話,張垚轉過身背對玻璃門,打量起眼前這間大辦公室。若不是知道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再忽略掛滿牆的錦旗和各種照片,他會認為自己來到一家人人都在摸魚的小公司:空曠的辦公空間裏幾乎沒人,桌上除了電腦,隻零散地放著文件夾,真沒想到李燚的辦公室長這樣,跟電影電視裏看到的太不一樣了,也不知道他的辦公桌在哪,是不是最亂的那個。
“喏,窗邊那個就是李燚的桌子。”耳邊有人說話,跟電話裏的聲音一模一樣,田隊站在門邊,指著一張桌子說。
“我代表隊裏,對你給我們提供的信息和協助表示感謝。”進到田隊辦公室坐下來,田隊說。
“沒什麽,是我應該做的。”張垚把黑色電腦包放在沙發前,側身坐在黑色雙人沙發一角,心裏多少有點緊張,就是麵前坐著李燚,這個環境,他也會緊張。
旁邊單人沙發上的田隊看出了他的緊張,微微一笑,說,“你別緊張,今天請你來,是希望再次得到你幫助,李燚那裏發現了一個關鍵證據,他跟我說這證據會對案子有很大幫助,但最終還需要你的指紋來佐證,技術那邊辦完了,請你到我的辦公室而沒去會議室或其他地方,就是想跟你隨便聊聊。”
“我不緊張!你請講,田隊。”張垚說著,略略坐直。
“那好。”田隊說著,拿出手機,調出照片,遞給張垚,“請你看一下,認識嗎?”
張垚接過手機,照片裏是個中間幾乎被捏癟的檸檬色易拉罐,樣子他太熟悉了,被捏癟的易拉罐中間窄兩頭寬,像個兩頭帶鬥的沙漏,中間窄的長度比一般成人手掌略小卻比孩子的手掌大。他隻看了一眼就把手機遞還給田隊,說,“這罐飲料應該是我給青山的,罐子是他喝完之後捏癟的。”
田隊怔愣一下,李燚也是這麽跟他說的,問,“你這麽肯定?”
“嗯,田隊,假如你隻給我看這罐飲料,我不能肯定是不是我給青山的那個,但若捏成這個樣子,肯定是我給他的,他習慣把喝完的飲料罐捏成這樣,青山的手掌比普通成年人小一些,比孩子手大一點,如果你看到實物,就很容易發現,李燚也知道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