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青山》 （24）

天剛亮，三輛警車從鎮上出來。

老何在最前麵，大楊在中間，李燚跟著大楊，三輛車五個人，不要說去詢問個人，就是去解救失蹤人，陣仗很有點大。大楊理解李燚的心情，老何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

出了鎮子，下坡拐兩個彎，爬坡，再下坡，就到了。

車停在果園外麵，老何領著大家向果園裏麵走。

果園地勢低，初冬早晨，光禿禿的樹杈間飄著淡淡晨霧，地上堆滿落葉，走在上麵一路嘎吱嘎吱作響，麻雀在樹杈間蹦蹦跳跳，圍觀果園裏少見的行人，大路上喧囂聲越來越遠。

李燚身後的小湯東張西望，看了半路，說，“頭兒，這裏風景還不錯嘛！”

李燚也在看，風景確實不錯，最好這趟能找到青山。

果園是坡地，上下起伏，果樹一行行種得齊整，隔幾排有條窄窄的石子路，方便果農的車進出，石子路修得簡陋，順著坡高低起伏。老何領大家不時穿過石子路。越往果園深處走，越安靜，已經聽不見外麵的喧囂，走著走著，李燚和同行的大楊對視下。窄窄的石子路兩側，有機動車輪胎印，痕跡很新，還沒被灰土掩蓋，剛進果園聽老何說，半個月前果農已經剪完枝了。

很快，所有人都聞到股味道，很難形容，有垃圾的惡臭，橡膠的膠臭混雜著各種金屬的冷冽。

老何說，“快到了。”

越往前走味道越重，小湯抬手扇了扇，“要不是跟著老何，真不敢相信人能住在這種地方。”

李燚和大楊又對視下，人煙稀少加上強烈而奇怪的味道，也是殺人埋屍的一個選項。

大楊立刻叫停所有人，嚴肅地說，“等下老何帶我和小林進屋，我來問。”

李燚接著說，“小湯你在前麵守著，我去後麵，所有人都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除了手銬，他們五個人沒帶任何武器。

順著彎道拐過下坡，不用老何指，就能看見夾在兩個上坡之間的院子。不能算院牆吧，沒泥沒磚，各種樹枝胡亂拚湊出的隔斷，半人多高，半米多厚，說不上多牢固。李燚目測，自己要是翻進去，需要助跑幾步，若原地徒手，真有點難度，樹枝堆得丫丫杈杈，下不去手，也不好下腳。

來到歪歪扭扭的院門外，李燚和大楊同時看到院門外的車輪印，跟果園裏的輪胎印跡一模一樣，車應該在院門口停下，調個頭開走了。

李燚心沒來由地沉了沉。

避開車輪印來到門前，老何抬手用力拍拍鏽蝕斑斑的鐵門，大聲喊，“夏竹安，夏竹安，開門，開門…”

除了越來越重，讓人難以呼吸的味道，什麽聲音都沒有。

大楊伸手一推，伴著嘎吱吱吱的刺耳聲音，一扇大門慢慢向後倒，直倒在樹枝隔斷上，另一扇門晃都沒晃。

院裏分類堆著垃圾，屋門前停了輛半舊的紅色電動三輪車，樣子和顧鑫交待的一樣，大楊著意看看電動車輪胎，跟門外和果園裏的輪胎印跡完全不同，他找到合適的下腳位置，抬手示意老何小林跟他走。

踮著腳尖一路走到屋門口，濃烈而廉價的酒味從屋裏飄出來。屋子是漆黑肮髒木板拚的，一角歪得厲害，屋頂蓋層薄薄石棉瓦，窗玻璃上刷著漆，有幾道不規則裂縫，屋門掛在門框上，漏出三條粗細大小不等的縫隙。

老何又要抬手敲門，大楊止住他，指指屋裏，安靜片刻，屋裏傳來鼾聲，呼噗噗呼，呼噗噗呼。

大楊豎起左手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大家安靜，右手用力推了下，屋門像被狂風吹動的紙片，一下就開了，他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呼噗噗呼，呼噗噗戶，酒臭體臭伴著鼾聲溢到門外。

屋裏黑洞洞的，借日光看進去，正對門靠牆是低矮的可以算作床的家具，酒臭體臭和鼾聲全來自床上，床邊堆著兩個紅紙箱子，床腳堆滿雜物，離得遠看不清楚。

大楊進門一步邁到床邊，看清被子下手腳伸展地躺個人，閉著眼睛睡得正香，跟他看到的照片一樣，刀條臉，兩道稀疏的眉，薄嘴唇，正是夏竹安。他扭頭看了眼床腳，床腳堆著各種撿來的垃圾，破破爛爛什麽都有。

大楊後退一步，和小林各站在門一邊，示意老何上前。

老何喊了聲“夏竹安”，又上前推推夏竹安肩膀，大聲喊，“夏竹安，醒醒…”

床上的夏竹安沒醒，嘟噥著向裏翻了個身，老何抬腳用力踢了兩下床板，聲音更大，“夏竹安，起來起來！”

床上的夏竹安動了動，還是沒醒。

冷不防，大楊喊，“警察來了。”

夏竹安彈簧般從床上坐起來，看著屋裏三個穿製服的警察，醒了，眨眼工夫，他想裹著被子下地，卻突然停住，雙手緊緊按住被角，坐在床上，結結巴巴地，“我…我…沒…沒穿褲子，警察同誌。”

大楊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床前，出示了證件，語氣和藹地說，“沒關係，我們在附近找人，路過你這裏，進來問問，問完就走。”

夏竹安看著高壯的大楊走到床邊，依舊按著被角，一動不動，咽了口唾沫，仰起臉，顫聲問，“什…麽…事啊，警察同誌。”

大楊繼續和藹地說，“剛才我們敲院門了，沒人應，就進來了，沒嚇著你吧！”

夏竹安看了眼站到床腳的老何，說，“沒有，沒有…”

“你一個人在屋裏睡覺，怎麽不鎖門啊？不怕人進來偷東西？”

“我這裏哪有人來，再說屋裏都是垃圾，沒值錢的東西，不怕偷。”

“你這裏有人來過嗎？”

“沒有，警察同誌，沒人來，就我一個人住。”

大楊輕輕哦了聲，慢慢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翻到出發前李燚傳給他的圖片，調高手機亮度，伸到夏竹安臉前，看著他眼睛，一字一字地慢慢說，“我們在找這個人，你見過他嗎？”

銀色手機光亮下，夏竹安瞳孔劇烈收縮，大楊又慢慢問了一遍，“你見過這個人嗎？”

夏竹安臉向後縮，想避開亮光，說，“沒…沒見過，警察同誌，我這裏沒人來。”

大楊嗯了聲，把手機慢慢放回口袋，後退半步，突然發力，猛撲到夏竹安身上，摁住夏竹安雙手，大喊，“銬上！”

夏竹安在被子裏扭動，想掙脫比他高壯太多的大楊和隨即撲上來的小林，被子邊角在扭動中漏出幾張紅色鈔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