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莊不大,村裏小路坑坑窪窪,房子大都是磚砌的,看樣子不一定比他年輕。剛在路上老娘說,莊上最好的房子是前些年兩個表舅回鄉蓋的,蓋好就放在那,大舅公和表舅們住在縣城,隻逢年過節回鄉祭祖偶爾住幾天,張垚很難理解,就算鄉下房子不值錢,也不能蓋完了白放著不住,這讓大城市裏那些為一兩個平米掙紮努力的年輕人咋辦?
初冬的天,瓦藍瓦藍,幾朵嬌小白雲飄在天邊,樹葉落盡,白楊樹筆直的樹幹錯落著畫出一條條長短不一的天際線,高低起伏的田野上有深綠有枯黃,寧靜的鄉村景象與繽紛都市截然不同,喧囂樂聲從身後遠遠傳來,濾掉嘈雜煩亂,變得低沉悠遠,好似特意給這景色伴奏。
張垚一路隨手拍了不少照片,留著做素材。畫漫畫以來,他一直按編輯要求跟著市場走,小有成就,就像他總能按客戶要求拿出滿意的廣告創意。其實從少年時起,他內心始終有個行走江湖的夢,想著有一天能隨心所欲地到處旅行,畫出心中最想畫的畫。仗著父母財富,也不是不能實現夢想,可男人若那樣做了,會失去尊嚴。
兩個表妹在身旁嘰嘰喳喳地議論風景,偶爾擺出姿勢讓他給拍幾張照片。大概轉了半小時,白茹玉打來電話,讓他回去,該哭靈了,哭完靈,大舅公要落葬,時間是高人早就算好的,不能耽誤。
張垚領著兩個表妹踩著厚厚的土,順原路回到下車的地方,又循著喧囂聲找到靈棚。
靈棚搭在一塊很大的空地,離表舅家的灰磚房不遠。最前麵是個足能通過一輛汽車的門,門上纏繞著各色彩紙做成的鮮花果樹,蒼鬆翠柏,顏色雖雜卻一點不亂,上下錯落層次分明得很有章法,門楣上貼著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千古長存”。門兩邊各擺了張苫著白布的桌子,來人先到一邊登記姓名,有人在旁大聲唱名。登記完,來人到靈前跪下磕頭,個個放聲大哭,看著比若無其事的三兄妹傷心太多。哭完站起來,來人到門另一邊,興高彩烈地拿個白信封離開。
兩張桌子後分別坐著裝扮得整整齊齊的和尚道士,個個閉著眼睛,手裏操弄著各樣家夥式,嘴裏念念有詞。發出最大噪音的是和尚道士身後的樂隊,樂手們穿著紅色製服,戴著白手套的手上握著各式中西樂器,他們或吹或打,讓手裏的每個樂器發出最大聲響,好讓莊子裏的每個人都能聽到。
紙門後搭著房簷高的席棚,正中間放具黑亮棺材,繞著席棚擺滿真人大小紙人,紙人後麵是紙糊的房子、汽車、家具、電腦、手機,生活用品樣樣齊全,做得活靈活現,細節毫不含糊,擺放得跟居家過日子一模一樣。
張垚感覺袖子一緊,小表妹看著靈棚裏麵,低聲問,“二哥,那裏麵不會真的…”
張垚用胳膊夾了夾小表妹的手,低聲安慰,“不會,現在都是火葬,這就是擺個樣子,我媽說,大舅公去世第三天就在縣裏火化了。”
小表妹哦了聲,還是有點緊張,“前些天公司有同事去世,我害怕,我媽就沒讓我去追悼會,沒想到頭次遇見,還趕上這麽大陣仗,我不想來,我媽非讓我來。”
張垚又夾了夾小表妹的手,繼續低聲說,“別怕,跟著哥就是。”又夾了夾大表妹的手,“你也別怕,有哥在呢。我媽說咱們輩分低,又不姓丁,不用上前守著…”說完,在白茫茫的孝服裏找了找,示意給兩個表妹,說,“看見麽,有大哥在前麵擋著,輪不上咱們!”白家父子、兩個表舅和一大群穿著孝服的男人圍在席棚外,有說有笑地抽著煙。
表妹們幸災樂禍地笑笑。
張垚看了一圈,沒看見白茹玉姐妹,悄聲問大表妹,“看見我媽了沒?”
大表妹嗤了聲,極其不滿,“女的都在後麵廚房做飯。”說著衝大表舅家的灰磚房努了努嘴。
張垚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讓我媽去做飯?”人人都誇舅舅白慶康從小就懂事,知道帶著妹妹們玩。他張垚長到28歲,就沒見過老娘進廚房,每天茶都是老爸給泡好的,讓白茹玉去做飯,嗯,也不知那人心得有多大,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