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茹玉被張垚按的那下喇叭吵醒了,睜開眼看向車外,剛出縣城。這些天她忙得很,加上心情差,就沒怎麽睡,不知咋的,上車不一會反倒睡著了。也沒睡實,眼睛閉著,腦子裏轉的全是舅舅從年輕到中年的臉,臉上帶著汗,帶著各種笑、各種哭…再就是舅舅瘦得完全脫像的臉,臉上有遺憾,有企盼…
張垚見老娘被吵醒,嘿了聲,“媽!吵醒你了!”
白茹玉調整好座椅,打開手提袋,掏出鏡子,今天她沒化妝,舅舅去世,最傷心的可能就是她和哥了。兩個表哥除了跟他們兄妹訴說去世的舅舅當年給他們兄妹幫了多少忙,就是讓哥承諾以後繼續關照丁家子子孫孫,說得好像白家兄妹有今天,全靠舅舅舍命相助。天地良心,她白茹玉到死都認舅舅對他們兄妹的恩情,可成天掛在嘴上就太難看了。昨晚嫂子跟她抱怨,哥為了舅舅後事辦得體麵,又偷偷給了兩個表哥不少錢,嫂子賢惠,最多跟她訴訴苦,不會攔著哥,尤其遇上舅舅的事。她也給了兩個表哥不少錢,都不敢跟張世聞提,張世聞倒不會有啥意見,她掙的錢想咋花張世聞都不多話,可張世聞父母、張世聞自己、他妹妹一家都是教師,這事跟他說,總覺得不那麽光彩,她白茹玉最在乎臉麵。
鏡子裏是張五十歲中年婦女的臉,沒睡好,臉腫了,原本寬大的雙眼皮都快看不出來了,好在中秋節前剛打過針,眼角皺紋還不太明顯,就是兩頰的幾塊斑,去年又用激光治過,化了妝還好,這麽明晃晃地看,還是能看出從前成日在大太陽下的奔波。
旁邊開車的張垚打了個哈欠。
白茹玉見了,忍不住皺下眉頭,問後座的張世聞,“張老師,你給牛牛做早飯了嗎?”
張世聞上了車就睡覺,被白茹玉叫,也醒了,揉揉脖子,還沒明白咋回事,就聽張垚說,“媽,這大早起來,我沒胃口。”
白茹玉又埋怨張垚,“那你啥時候有胃口啊?我成天也見不著你吃上一口飯。”
張垚喝了口飲料,“唉呀,媽,我都快30了,一頓飯不吃餓不死,你可別操心了,抓緊時間再睡會兒,我哥剛還跟我說,表舅要大辦,鄉下繁文縟節多,今天可得累一天呢。”
白茹玉呲了聲,從後視鏡裏瞥了眼又閉上眼睛睡覺的張世聞,不滿地說,“鄉下繁文縟節多,哼!哪裏繁文縟節都多!”
張垚沒敢回嘴,老娘這話明顯是說給老爸聽的。老爸老娘從前在縣城,倆人還是中學同學,後來舅舅和老娘生意做大,把所有親戚家人都搬到市裏,可爺爺奶奶話裏話外的意思還是覺得老娘書讀得沒有老爸多,高攀了張家,哪怕他哥白雪川現在是市裏傑出青年企業家,哪怕他名校畢業,出了三本暢銷漫畫書,哪怕姑姑一家三口不過是普通普通的中學老師,甚至妹妹能如願進實驗中學教書走的還是白雪川人情,爺爺奶奶看老娘的眼光裏也還帶著多年都沒變過的不屑。
白茹玉把鏡子放回手提包,習慣地拿起兒子飲料罐旁的保溫杯,打開一看,裏麵的枸杞菊花茶熱騰騰地冒著熱氣,心裏的怨氣消了點,別管公公婆婆說話多難聽,張世聞這麽多年對她一直挺體貼,兒子也爭氣,她何必跟兩個假清高真頑固的老人計較呢!人活得是當下,是以後,過去的就過去了,太計較傷精神,有那精神她得動腦筋想著怎麽賺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