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堂屋門從裏麵打開,夏竹安站在門裏,模糊的天光中隻能看到他刀條樣長臉的一半,他衝院裏的郭越點點頭。
郭越把桔色塑料袋一把揣進外套口袋,抬腳邁上台階,進了堂屋。屋裏沒開燈,隻能看見堂屋地上空蕩蕩的床板,和放在木板旁邊已經捆好的黑口袋。他看了下頭尾,彎腰熟練抄起黑口袋中間部分,夏竹安跟著他,也抄起黑口袋,兩人配合默契地同時抬起黑口袋,邁出堂屋,出了院子。原本圍在門外的幾個老頭見兩人這樣突兀地出來,又抬著個捆紮得結結實實那模樣的黑口袋,個個嚇得哆嗦著退得更遠了。
來到車後,夏竹安騰出左手,打開車後門,放下黑口袋一角,郭越用力一推,將黑口袋熟練地滑進車廂,夏竹安砰地關上斑駁的白色車門,走到副駕,上車坐好。
郭越回到院門口,小心關好院門,又沉著臉衝門裏鞠了躬,才回到車上,打著車,在老頭們恐懼的注視下,慢慢向村外開,昏暗的車燈在坑坑窪窪的鄉村小路上劃開兩條通向莫測遠方的光柱。
上了公路,郭越開得不快。車很舊了,縣裏哪個不知道這車是幹啥用的,沒人願意修,再說修車太貴,他隻能自己對付著捅咕捅咕,也管不上大用。透過駕駛座後的白色柵欄,他看了眼車廂地上的黑口袋,有點為難,“咋這輕啊?”
夏竹安撇撇嘴,滿不在乎地說,“八十多的孤老頭子,你指望他多重?”
郭越想了想,說,“那得想個啥法子,不然交代不過去,上次老王就埋怨我,現在查得嚴,趕上他不當班,不好辦。”
夏竹安哼了聲,“法子我來想,還跟上回似的,你讓我拿一半就行。”
郭越很不滿,“你要一半,老王也要漲錢,這生意我沒法做了。上回是人家催得緊,我才答應給你一半,這回的事還沒下家呢。”
“騙誰啊?沒下家,你急著來?”
“話不能這麽說,活是找我的,人是我聯係的,你就幫著搭個手,每次都要一半,我咋辦嘛?”
“你要是這樣講,回去我就不幹了,你自己幹吧,遇上啥事也別來找我。”
“你個狗日的膽子越來越大,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你這沒人要的瘸子成天撿垃圾,早餓死八百年了。”
“回去你找別人好了,看誰有膽子成天跟你一起抬這個?”說著,夏竹安伸出大拇指,指了指後車廂的黑口袋。
郭越被氣得夠嗆,上兩天他找夏竹安救了回急,眼下這貨跟他說話硬氣了,對麵不遠有輛車停在路邊,亮晃晃的車燈照得人眼暈,他使勁按了下喇叭,慢慢開過去。
夏竹安一直探著頭看停在路邊的車,錯車功夫,他猛地拽住郭越胳膊,高聲喊,“停車,停車,倒回去。”
郭越罵他,“作死啊!喊什麽。”
“停車,停車。”
郭越放慢了車速,問,“幹啥?”
“你沒看見?”
“看見啥?”
“把車倒回去,我再幫你一回,你得給我一半。”
郭越疑惑地看著夏竹安,慢慢掛上倒檔,這人雖是個瘸子,心眼卻很夠用。
路上沒車,郭越倒著把車停下,跟路邊那輛車差不多背靠背。
夏竹安沒等車停穩就推開車門,騰地跳下車,一瘸一拐飛快地奔到對麵閃亮的車燈前,啊呀大叫一聲,“這不是劉奶奶家的羊嗎?”
郭越停下車,沒敢熄火,慢騰騰走到車燈前,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哆哆嗦嗦站在車前的燈光裏,女的把頭埋在男的身後,肩膀不停抖動,看穿戴打扮是城裏人。夏竹安站在車邊,腳下躺隻半大的羊,明顯被車碾過,嘴裏流著血,大睜著眼睛。
郭越突然就明白了夏竹安的意思,他掏出手機,衝夏竹安說,“喲,真是劉奶奶的羊,前天我還見過呢,咋會這樣啊?嘖嘖,劉奶奶最稀罕這隻羊,夏天她孫子考上大學都沒讓殺,知道這事會犯心髒病,啊呀,她那幾個兒女還不得急死,這事鬧的。”說完,扭頭慢慢看看四周,接著說,“這裏也沒監控,你們開車咋不小心,鄉下燈少,你看我開得多慢。” 鄉間公路此刻少有車來往,路過的車八成會以為他們在交涉什麽,除了警察,沒人會管這閑事。
一直在哆嗦的年輕男人哆嗦著問,“那咋辦啊?…我們也不是故意的。”
夏竹安抬起右腳用力踢了下羊,說,“能咋辦,我們給劉奶奶打電話,讓人家把羊抬回去,不然你抬呀?”
郭越拽了把夏竹安,“劉奶奶肯定抬不動,得她大兒子來啊,哎喲,她大兒子那脾氣,上個月我看見他… 嘖嘖,這回你們可有得受了。”
男的顯然明白鄉下人鬧起來會是什麽樣子,他拖著女的一步邁到郭越麵前,伸出雙手緊緊抓住郭越手臂,急切地哀求,“師傅,一看你就是好人,我們走錯路了,不小心撞到羊,你幫幫我們吧,要是劉奶奶家裏人鬧起來,我們明天上不了班,得扣工資。”
“你們上不了班扣工資,那劉奶奶家的羊就白死了?”夏竹安陰陽怪氣地。
男的仿佛明白了,趕緊掏出錢包,拿出幾張遞給郭越。
郭越假裝為難地看著羊,“唉,我也看出來你不是故意的,可我們得把羊給劉奶奶抬回去,還得跟劉奶奶解釋這件事,萬一她老人家著急犯了病,醫藥費咋辦,反正不是我們撞的,到時候我把你的車牌號告訴她兒子,他還得來找你。”說著,故意拿著手機對著車牌拍了張照片。
男的趕緊把錢包裏的錢都掏出來,“師傅,幫忙幫到底,你看我就這麽點現金。”說著翻開錢包給郭越看。
郭越故意歎了口氣,慢慢接過錢,拿在手裏,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羊,“也怪我心腸太軟,那我把羊給劉奶奶抬回去,再好好跟她解釋解釋。”
男的聽郭越這麽說,抓住女的手就要上車,夏竹安抬手攔住,“我們把羊給劉奶奶抬回去,還得替你們挨罵呢,你這點錢就把我們打發了,我哥心腸好幫你們,我可沒答應替你挨罵啊!”
男的聽了,搖了搖女的手,女的忙探身到車裏拿出粉色背包,遞給男的,男的拽出粉色錢包,把現金一古腦掏出來塞進夏竹安手裏,連連說,“受累了,受累了。”
郭越見夏竹安還要說話,忙拉住他,說,“他們城裏人也不容易,要趕回去上班,天晚了,就別難為人家了,回去晚了家裏人還惦記,算了,就這樣吧。”說完,轉過臉跟男的說,“年輕人,以後開車要小心啊。”
年輕男女千恩萬謝地上車,一溜煙開走了。
郭越看著越來越遠的紅色車燈,把錢塞進口袋,踢了腳地上的死羊,跟夏竹安說,“你的主意,錢我分你一半,這羊你可自己扛啊,別指望我幫你。”說完轉身就走。
夏竹安看了眼死羊,艱難地曲下右腿,彎腰提起死羊兩條後腿,拖到車廂門口,打開車廂,猛吸口氣,再彎下腰,用盡全身力氣抱起死羊,一把扔進車廂,雪白的羊伸開腿,姿勢古怪地躺在黑口袋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