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燭

同坐西窗下,盡聽風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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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照黃昏》 (40)

(2021-03-09 16:56:20) 下一個

 

六月中的J城,太陽熱情地照顧著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植物、每一個人。高雪盈一般不會選這個時候回國,尤其還要帶著Brandon,高媽媽說有十年沒碰到這麽熱的六月了。可就算比現在再熱10度,高雪盈也會毫不猶豫地回來,當然,那樣她肯定不會帶著Brandon。

孫老四月初去世了,清明節第二天,毫無預兆。作為殿堂級名人,國內以很高規格發布了消息,高雪盈看到,難免唏噓,她和孫老接觸過,交談過,被誇獎過,聯想到羅姐和孫老的關係,接下來的周末她特意去看羅姐。

下了圍棋課,高雪盈找了幾個花店才找到一束白菊花。

邁進羅姐書房,第一眼就見書案正中立著孫老的黑白照片,照片前點了支線香,嫋嫋細煙在照片前緩慢飄動,照片兩邊的花瓶裏插著白菊花。她脫下鞋,徑直來到書案前,對著孫老的照片鞠了三個躬。照片是新洗印的,尺寸大,沒找到合適像框,就靠在幾本摞起的書上。這張全身照片上,孫老穿著短袖白襯衫,雙手交疊放在肚子上,一手握著折扇,一手捏著遮陽帽,站在花樹前,黑白照片上的朵朵白花在孫老身後的樹上綻放,襯著他的慈祥眼神和開心笑容。

高雪盈見花瓶裏的水位低了不少,就去衛生間接了大杯涼水,找到剪刀和報紙,回來坐在地上,把兩個花瓶裏的白菊花重新修剪過,加了水放回原處,最後打開自己帶來的白菊花,一支一支慢慢編成兩個小小花環,恭恭敬敬放在孫老照片前。

收拾好,她坐到羅姐身邊。羅姐穿著黑色對襟長袖襯衫,發髻上別了朵小小的白花,斜靠在羅漢床上,腿上蓋了條厚厚的淺灰throw,眼睛直直地望向窗外。她握住羅姐冰涼的手,順著羅姐的視線一起看向窗外。

落地長窗的窗簾鬆鬆地捆紮在兩側,屋外花床裏稀疏地種了排竹子,本地寒冷,竹子不耐寒,長得纖細矮小,將將長到長窗三分之一。初春傍晚,花床上還留有點點未化的殘雪,竹枝泛著黃綠顏色,夕陽透過稀疏的竹葉照進來,片片金芒點綴在書案上,照片上,白色菊花上。

四月初孫老去世後,羅姐肉眼可見地衰弱了,不得不加大止疼片劑量。

五月初,國內責編給羅姐發來消息,六月底《楓華歲月》第二部就能印出來,問羅姐想留多少本。羅姐把責編的信息轉給了高雪盈,約她抽空來家裏。

高雪盈的本地護照剛更新完,她收到羅姐信息的當晚,就在網上預約了申請十年往返簽證的時間,準備好材料,然後跟劉旭東商量,想在六月份帶著Brandon回國一趟。她原本打算春天回去,現在改到夏天,劉旭東當然沒意見,他們新公司剛開,正在最忙碌的階段。見劉旭東沒意見,她當天就訂了機票,六月是旅遊旺季,她訂了六月中到七月中,五個星期往返。

回到國內的前兩個星期,她跟從前回國一樣,忙著帶Brandon 見各家親戚,赴同學朋友和前同事們的各種宴請,陪高爸爸和高媽媽買東西。

之後她很快辦好了羅姐托付她的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給孫老掃墓。

第二件事是跟責編聯係,帶新書回去。

今天她要辦的就是羅姐托付她的第三件事,去同住J市的羅姐表妹那裏取點東西帶回去。回國前,她已經跟羅姐表妹互相加了微信,簡單聊過。羅姐表妹人很爽快,說回來請她吃飯。

羅姐表妹是本市拍賣公司高層,叫宗玥,知道高雪盈家離老幹部俱樂部不到一站地,就約她今天晚上六點在老幹部俱樂部餐廳見,說自己恰好也住附近。

老幹部俱樂部當年是個大鹽商的宅子,帶個麵積巨大的花園,花園裏的湖距J市內河不遠,大鹽商在湖邊零零散散地蓋了幾棟兩層小樓,多年前宅子被規劃成老幹部俱樂部,又陸續沿著湖邊蓋了不少小樓。當時人口少,這裏還不繁華,本著服務老幹部的想法,在原先的小湖邊上又圈了很大一片地,引來水源,種了很多荷花。後來城市發展,有人想動這塊地的腦筋,從沒成功過。老幹部俱樂部除了有可以劃船的大片湖水,俱樂部餐廳裏賣的三色冰淇淋在J市享有盛名。從前高雪盈和劉旭東來這裏劃完船,一定要買份三色冰淇淋吃。聽宗玥約她在老幹部俱樂部餐廳,高雪盈就知道,宗玥和她一樣,是個徹徹底底的J市土著,隻有他們才知道,夏天在老幹部俱樂部餐廳外麵的水邊吃晚飯有多愜意。

高雪盈吃過午飯就出門了,她到美容院洗了臉,洗了頭,才慢悠悠地沿著小巷走到老幹部俱樂部後門,沿著後門邊濃密的樹蔭溜達到餐廳,不過五點半。

今天不是周末,吃飯的人少,五點半,大多數人還在回家路上,餐廳裏外都空蕩蕩的,她熟門熟路地挑了從前和劉旭東約會時常坐的位置:餐廳外麵平台最靠近湖邊的一桌,點了杯冰茶,看著眼前盛放的密密荷花,等宗玥來。

蹬蹬蹬,高跟鞋急匆匆踩在木平台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扭頭一看,一個穿著茶色中式繡花長裙的中年女人正向自己走來,女人剪著短發,大眼睛,圓臉,跟宗玥微信上發來的照片相似度極高。

她站起來,衝來人笑著,“宗姐吧,我是高雪盈。”

宗玥在她麵前站住,上下看了看,哈哈笑,“我說看著臉熟,原來是小高老師,這麽多年,你可一點沒變!”說著,親熱地拉住她的手,手裏提的紙袋晃動著,發出嗑托嗑托聲音。

聽宗玥叫“小高老師”,高雪盈就明白宗玥的孩子從前肯定在一中念過書。當年一中英語組裏還有個姓高的女老師,快退休了,她就被大家叫成“小高老師”,之後高老師退休,她才成為“高老師”。

宗玥拉著她坐下,熱情地談起曾在一中上學的兒子,問她的狀況,倆人的距離很快就拉近了。

飯桌上,宗玥詳詳細細地問了羅姐的病,聽著聽著,抹起眼淚,“唉!我姐怎麽這麽苦啊!”

羅姐生病後,類似的話高雪盈總能聽到,她用力按動著桌上雪白的餐巾布,盡量不去看宗玥的眼睛。

宗玥擦了擦眼淚,難過地嗨了聲,“我大姨得的也是肺癌,從確診到去世不到一年。”

高雪盈有點驚訝地重複,“羅姐母親得的也是肺癌?”

“可不是嘛,”宗玥接著說,“我姐那時剛上班沒多久,就攤上這事,大哥出國好多年了,大姨不放心我姐,想我姐要是能結婚,也算了了一樁心事…不然,範瑞強那個王八蛋,就會花言巧語騙我大姨和大哥,我姐怎麽可能嫁給他…”說到最後,宗玥明顯很憤怒。

高雪盈足足反應了半分鍾,才想起來範瑞強就是Roy,Roy 用黏膩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她才在劉旭東麵前罵Roy是混蛋,不知Roy怎麽得罪了宗玥,又被罵成王八蛋,她不是很有興趣知道Roy做過的其他惡心事,就沒再追問,隻抬手輕輕摸了摸腦門,不知是不是坐在水邊被蚊子咬了,腦門有點癢。

宗玥見她抬手摸腦門,咬著牙,更加氣憤地說,“就是啊,你也見過我姐頭上的疤了,那就是範瑞強打的,唉,我姐被打成那樣,說什麽也不讓我告訴大哥,她那麽愛漂亮的一個人,為了遮住那塊疤,成天隻能打扮成鄉下老太太,想起來我就恨不得吃了範瑞強。”

高雪盈放在腦門上的手停住了,從前羅姐不經意間提到的很多小事像是被宗玥這番話串起來,在她腦海裏漸漸清晰:…羅姐媽媽病重…羅姐生活能力差…羅姐媽媽希望她能早點嫁人,了卻心願…Roy趁虛而入,娶了羅姐…婚後,羅姐遇到了一個真心喜歡的人,才會有疊玫瑰,收到驚喜的禮物,學下棋,當然,應該還有很多羅姐沒說出來的事…事情被Roy知道了,打了羅姐,留下個很大的傷疤…羅姐大哥才會說Roy很包容羅姐…才會有傳聞羅姐出牆在先…

宗玥剛才太過氣憤,吐露出對範瑞強的不滿,想來高雪盈畢竟是年輕人,不好當著她的麵過多地說羅姐的往事,喝了口水,轉移了話題,“小高老師,我姐這次讓你來拿東西,辛苦你了,這是我給你準備的小禮物。”說完打開帶來的小紙袋,裏麵是條色彩鮮豔的絲巾。

高雪盈謝過宗玥之後,就見宗玥打開另一個稍大的沒有任何標示的牛皮紙袋,遞給她,“這就是我姐讓你來拿的東西。”

她接過牛皮紙袋,不沉,裏麵裝了個老舊糖盒,她小時候家裏也有,書本大小,朋友間回國來來回回地互相幫忙帶點東西,她習慣地問了句,“盒子裏裝的什麽呀?”

宗玥明顯一愣,眼神躲閃著她,低聲說,“好像是本書,我姐當年放在我這裏,很多年了…”

她怕宗玥誤會,解釋說,“隻要不怕磕不怕碰,我回去打行李的時候就隨便放了,宗姐,要是貴重的東西我就隨身帶著。”

宗玥明顯鬆了口氣,“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你打在行李裏,親手交給我姐就行,辛苦你了,小高老師,我姐讓你來拿這盒子,顯見她最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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