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燭

同坐西窗下,盡聽風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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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照黃昏》 (22)

(2021-02-07 17:05:52) 下一個

 

從小到大,在高雪盈眼裏,大伯就是個樂嗬嗬的,從沒拒絕過她的長輩…小時候,大伯家的房子是所有親戚裏最寬敞的,她愛去大伯家玩…玩著玩著,透過書房的門縫,能看見大伯捧著書,一邊看一邊下棋…她覺得特別好玩,就進到書房纏著大伯,也要這麽玩,大伯就笑著把她抱在膝頭,重新擺一副棋,教她下…她看見大伯在書房裏寫字,寫完字把筆放在小碗裏不停晃著洗呀洗,她還是會要求大伯也要這麽玩,大伯照舊會笑著握住她的小手,一筆一劃地教她寫字…她沒見過記者采訪大伯,也從沒聽父母提起…長大了,她才明白大伯有多疼愛她…她看到的就是羅姐說的,大伯身上最普普通通的那一麵…

“大伯母最喜歡我,從小到大,她給我的壓歲錢永遠比給哥哥們的都多…大伯就更不用說了,他的書房誰都不能隨便進,小時候我推門就進去,讓他陪我下棋他就陪我下棋,讓他教我寫字他就教我寫字…我大哥在我和劉旭東婚禮上說起這事,除了我家裏人,沒人相信…”高雪盈看著羅姐的手,慢慢說著,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平平常常的舊時光,她被所有親人團團圍住,無限寵愛的日子…

羅姐輕柔地拍了拍高雪盈手背,調侃著,“要不是見過你大伯,你現在跟我說,我也不信。”

高雪盈嘿嘿笑,問,“羅姐,上回聽你跟孫老聊天,我覺得你特別適合做記者,問的問題很抓人,除了孫老,我大伯,你還采訪過誰?還有我認識的嗎?”

羅姐微微仰起頭,看向落地窗方向,眼眸亮閃閃的,像看見天上最閃亮的星辰… “我師傅多年一直在文化教育口,我跟著他,基本沒出這個範圍…開始跟著師傅,後來是我自己,當時文教口數得上的人物,基本都采訪過…我們那時候關注的都是這個人做過什麽,有什麽特點,是如何成功的…跟現如今對人的關注點完全不一樣…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單獨采訪,跟人聊得特別投機,拉著人沒完沒了地說,都很晚了,還不放人走…後來孫老知道了,批評我說我沒眼色,說人家剛結婚…我說我哪知道啊?誰也沒教過我,見麵第一句先問人家,你結婚了嗎?沒結婚咱多聊聊,結了婚咱就長話短說,我早點放你回家。”

高雪盈仰起頭嗬嗬笑,完全想不出羅姐不知看人眼色的樣子,“羅姐,我喜歡跟你聊天,要是從前在J市就認識你,多好啊!”

“你看我們繞了這麽一大圈,還是認識了…人啊,好多事都是命中注定,該認識的總有一天都會認識,不能…”羅姐驀地停住了,眼神黯淡下來,她低下頭,看著高雪盈的手,“…出來很多年了…很少能遇到像你這麽…這麽聊得來的小朋友…”

高雪盈握住羅姐的手,“羅姐,以後下了課,你要是不忙,我們就一起聊聊天,唉!我也一樣,真懷念從前在國內,一個電話能招來一大幫朋友,總有說不完的話…在這裏,碰上能聊得來的,太難了…現在我身邊學理工的多,也不是說他們不好,就是怎麽聊都是隔靴搔癢的感覺,你明白吧?”

羅姐說,“我明白,我明白…而且現在我知道你結婚了,隻要小劉不反對,我們就多聊會兒…”

高雪盈想起羅姐說過的趣事,握緊她的手說,“劉旭東恨不能我隨時在他眼前消失,他才不在乎我呢!”再提起劉旭東,好像他過去一周做過的事也沒那麽可惡了。

羅姐看著窗外,藍灰色籬笆牆外,橘色晚霞畫滿了天際,她先站起身,“不早了,雪盈,我得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呢!替我給小劉問好,咱們下周見!”

高雪盈有點不舍地站起來,“哎呀,怎麽這麽快,覺得你剛坐下似的,羅姐,真希望今天是周五,明天就能見到你。”

羅姐說,“嗯,你這話我很受用,很多年沒聽過這麽肉麻的了!”說完,她自己先笑出聲。

高雪盈也跟著嘻嘻笑。

羅姐的車停在大門外斜對麵的客用車位上,她穿上鞋,出了大門,遙控打開車鎖,車內的頂燈亮了,從後車窗可以清楚地看見車裏有幾簇高高低低的東西,她哎呀一聲,又按了下遙控器,後備箱蓋慢慢抬起。

羅姐跟已經站在門外準備送客的高雪盈說,“你瞧我這記性,原本是想給你送花來的,結果忘了個幹幹淨淨… 來看看,這是我昨天在常去的花圃買的,都開花了,你先養著,要是喜歡,明年我們一起去買。”

淡淡的橘色車燈照在後備箱裏的一排玫瑰上,從屋角穿過來的濃烈夕陽給玫瑰鍍上淡淡金色,如一幅剛刻好的彩色木版畫。放在後備箱的緣故,每株玫瑰剛好和高雪盈的視線齊平。玫瑰一共有6種顏色,紅、粉、橙、黃外加兩種雜色的,都種在深綠色花盆裏,玫瑰枝修剪齊整,每株有開花的也有含苞的,離得近了,淡淡香氣在密閉的車內尤其明顯。

這一刻,高雪盈的眼眶有點潮…她伸出手,慢慢抱住羅姐肩頭,說,“羅姐,謝謝你,謝謝你來看我,還有這些玫瑰,我特別喜歡…”

羅姐輕輕摟住高雪盈的腰,在她後背上很輕很輕地拍了拍。

羅姐幫著高雪盈把玫瑰從車裏搬出來,花盆不沉,高雪盈一手拿一盆,快走兩步,放到大門口,再快走兩步回到車邊,她又一手拿一盆,放到門口,直起腰的時候,猛然感到一陣眩暈,她本能地扶住牆,讓自己站住了。

羅姐見高雪盈手快,兩趟就搬完了,知道她體貼人不願自己受累,就按下遙控器,關上後備箱,準備告辭,轉頭見高雪盈正低著頭,手扶在牆上,忙上前,兩手托住高雪盈的胳膊,關切地問,“雪盈,你怎麽了?又不舒服了?”

高雪盈閉上眼睛,低著頭,深呼吸了幾口,又就著羅姐的手,慢慢站直,抬起頭,睜開眼睛,剛才的那陣眩暈輕了點,她又深呼吸幾口,這才開口,“沒事,羅姐,可能站得急了,頭有點暈。”說完,還特意笑笑。

羅姐微微皺著眉頭,問,“雪盈,你今天不舒服,一直就是頭暈嗎?”

高雪盈嗯了聲。

羅姐又問,“你是今天開始這樣不舒服,還是最近都這樣?”

高雪盈想了想,“我最近一直在培訓,挺忙的,沒注意,肯定是太忙了,睡得少,吃的少,也沒什麽胃口…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都沒吃飯,就吃了你帶來的粥,可能是這個原因吧!羅姐,你放心,我等會兒再喝點粥,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羅姐眼裏漸漸露出笑意,笑意來越深,她輕輕捏了捏高雪盈的手臂,聲音裏帶著抑製不住的喜悅,“雪盈,想過沒有…你是不是懷孕了?”

高雪盈還沒從羅姐的問話中回過神,遠遠地,從這排Townhouse的盡頭,兩道閃亮的車燈照過來,照得兩人都眯上了眼睛。

咯噔一聲,隨後是咯吱咯吱車庫門鏈條鉸動的聲音,劉旭東回來了。

快到家門口,劉旭東看見門前站的高雪盈和羅姐,他再跟高雪盈慪氣,也不會在羅姐麵前露出來,把車停進車庫,還沒推開車門,他就已經調整好臉上的表情。

劉旭東從車庫門裏笑眯眯地走出來,見高雪盈和羅姐手拉手地站在門廊下,暈黃的燈光照在兩人臉上,分明是兩種表情,羅姐明顯很歡喜,高雪盈呢,好像有點發懵。

憑著對高雪盈的了解,劉旭東先排除了羅姐給她漲薪水的可能。他心裏打著鼓,臉上堆出更濃的笑,先跟羅姐打招呼,“羅姐來了,歡迎歡迎!”然後又故意如常笑著衝高雪盈說,“不敢不敢啊,領導都出門來迎接我了!”

高雪盈沒說話,她當然不會當著羅姐的麵跟劉旭東耍脾氣,她心裏還在計算著羅姐剛才那句話的可能性。

羅姐指著兩人身前的玫瑰,笑眯眯地跟劉旭東說,“小劉下班了,今天雪盈說她不舒服,沒去學校上課,我就過來看看她,順便給她送點花,天不早了,我正要回去,雪盈剛又說她不舒服了,正好你回來了,小劉,這裏就都交給你了。”說完,又輕輕捏了捏高雪盈胳膊,笑著衝她自己的車走過去。

劉旭東聽羅姐說高雪盈不舒服,今天都沒去上課,心裏一下緊張起來。他了解她,從前當過幾天老師,腦子裏至今都刻著‘老師不能隨便請假耽誤學生’。

“盈盈,你怎麽了?”劉旭東立刻抓住高雪盈冰涼的手,在手心裏重重地握了握,急切地問。

劉旭東和高雪盈從認識的那天起,基本都是互相全名全姓的稱呼,唯二兩種情況劉旭東會非常肉麻的叫她“盈盈”,一個是需要肉麻的時候,一個就是他每次認錯的時候。

高雪盈沒有立刻回應劉旭東,她看著羅姐那兩道紅色的車燈漸漸遠去,拐過彎,才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她已經算明白了。

劉旭東又急切地問,“到底怎麽了,盈盈,你別嚇我啊!”

高雪盈看劉旭東真著急的樣子,心裏又好受了點,她低頭看著身邊的玫瑰,暈黃的燈光下,五顏六色的玫瑰花,每朵都開得那麽美,就像…就像…

高雪盈哼了一聲,極力壓住馬上要泛上臉的笑,問,“劉旭東,你還敢氣我嗎?”

劉旭東聽高雪盈說話的聲氣,知道她氣消了,趕忙賠罪,“不敢,不敢,我什麽時候氣過你?盈盈,你到底怎麽了?”

高雪盈再也按捺不住從心底層層翻騰出的巨大喜悅,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聲音裏帶著絲絲顫抖,“劉旭東,我懷孕了,以後你還敢氣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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