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ICU 出來住在病房開始,劉旭東一直給高雪盈買她最喜歡的橙色玫瑰,臥室裏現在就有一束。
羅姐送來的這束花實在可愛,看著粉粉的,嫩嫩的,聞著甜絲絲的,像把看似遙遠的春天一下子放在她眼前。她從廚櫃裏拿出個大玻璃花瓶,比劃了下,花束太長,直接放進花瓶比例不對,她找了把剪刀,打開包裝紙,一枝一枝地修剪後放進花瓶。玫瑰枝幹堅硬,稍剪一段放在中間,小百合花期長,間隔著玫瑰,最後是枝幹最柔軟又最長的小花,她想了想,剪了幾枝和小百合長度相仿的配在一起,其餘隻斜斜剪掉尾部尖頭,插在花瓶邊緣,讓柔軟的枝幹保持著原本自然的各種角度。整瓶花插好,她後退兩步,深栗色的廚房裏,光線從她身後的窗子照進來,聚在蓬蓬的粉色花束上,甜美的花香隨著蔓出的枝條在狹小的空間裏緩緩流淌,像是明媚的春天砰地一下在她眼前突然綻放開來。
蹬蹬的腳步聲配樂般響起,劉旭東下樓梯走到半截,第一眼就看見廚房門口的高雪盈盯著什麽東西看,嘴角微微翹起…他趕著兩步下到樓下。
高雪盈聽見聲音,仍舊看著眼前花束,問,“好看嗎?”嘴角不由翹得更高些。
劉旭東瞥了眼高雪盈麵前的花,像是嚐到胡亂混和的火鍋小料,數種滋味瞬間匯聚在一起,他用理智飛快挑出最適合眼下的那款味道,注視著她異常蒼白瘦削的側臉,故意用尋常語氣問,“領導問的是這花嗎?那我就說實話了。”
高雪盈繼續一瞬不瞬地看著花,聽了劉旭東的話,哼了聲,嘴角咧開,淡淡一笑。
高媽媽聽見樓下的說話聲,抱著孩子下了樓,見女兒和旭東隻顧著插花聊天,把保溫袋丟在一邊,就過去打開保溫袋。
保溫袋裏除了兩個外賣大碗,還放了個信封,高媽媽叫女兒過來看看。
信封上黑色字跡寫著,高雪盈收,字體娟秀。高雪盈拿起沒封口的信封,裏麵好像裝了什麽東西。打開一看,是手寫的信和一個小小的銀色USB。
雪盈,你好
首先恭喜你當媽媽了,從此翻開女性生活的新篇章。
對大多數女性而言,母親的角色總是苦樂交織,希望你享受做母親的快樂,以母親的心包容那些必然會遇到的困難和偶然碰到的磨難。
知道你最近需要休息,我就沒有當麵打攪,等你覺得身體狀況合適,希望能早日見到你。很高興來到異國他鄉多年,能有機會認識你這個聰明敏銳有才情的小朋友,看到你就像看到年輕的自己,雖回不到從前,可我能感受到你獲得的每一分幸福。
還記得我曾跟你提到的想寫本地新移民的故事嗎?現在拿給你的是初稿,我自己看過太多遍,已經看不出哪些地方需要修改,知道你要多休息,還是忍不住想請你抽空幫我看看。你畢竟也是學文學的,不論哪種文字,文學的內涵是相通的。
附上幾份封麵,請按你喜愛的順序列出。
任何意見請直接傳到我的郵箱。
春祺
瑾棠
高雪盈看完字條,拿出信封裏小小的USB。她沒想到羅姐已經寫完了初稿,更沒想到羅姐會把初稿先拿給她,讓她提意見,她可是有很多年沒做過文字修改的事了,不知道能不能給羅姐幫上忙,不過她很想看看羅姐筆下新移民的故事。
高雪盈放下字條,拿著USB上樓,去給羅姐打電話。
高媽媽瞥見桌上的字條,哎喲一聲,把手裏的孩子遞給劉旭東,拿起字條上下左右地看,還招呼剛剛下樓的高爸爸一起看。
高爸爸和高媽媽邊看邊議論字條上的字,劉旭東抱著孩子站在旁邊,好奇地問,“爸,你們能從這字條上能看出這麽多來啊?”
高爸爸逗著劉旭東懷裏的孩子,解釋說,“旭東啊,這個叫瑾棠的人寫的字,雖說是硬筆,可這字一筆一畫的功力還是看得出來的,具體的讓小雪跟你解釋,一句兩句話說不清楚…瑾棠,瑾棠,這名字我總覺得在哪見過…小雪,這個瑾棠姓什麽?”
高雪盈打完電話下樓,接過高爸爸的話,“羅瑾棠,對了,爸媽,我還沒和你們說呢,羅瑾棠,羅姐,當年她和她師父采訪過大伯,大伯母和大哥他們也都見過羅姐,沒想到吧!”
高爸爸雙手拍了下,“對對對,羅瑾棠,我在大哥的剪報本裏見過這個名字。”
高雪盈見過大伯家的剪報本,是大伯母把報紙雜誌的采訪文章剪下來,貼在一個綠色絨麵的本子裏,花花綠綠的,她翻過,剪報太多了,從沒注意過記者的名字,沒想到高爸爸的記憶力這麽好,她回憶了下,說,“羅姐跟我提過,當年她和她師父一起去采訪的大伯,他師父姓李,叫什麽大李,說是和大伯挺熟的。”
“…大李…李-啟-渝,對,大李李啟渝,我也見過,185快190的大個子,一手小篆寫得別提多好了…唉…”
“爸,你歎氣是什麽意思?”
“這個李啟渝啊,我記得是…後來出去采訪的時候,遇到車禍,去世了…他的挽聯還是你大伯寫的…唉,這說起來都多少年了…小雪,等…天好了,你約羅瑾棠來家裏坐坐,難得在這裏能碰到個跟咱們這麽有淵源的人…唉…大李…居然是大李的徒弟…晚上我要打個電話跟大哥說說這事。”
“爸,你跟這個李啟渝很熟嗎?”
“熟倒說不上,見過…你們這一代不了解,當年他的名字在文教口那是如雷貫耳啊,要說誰上報了,是大李采訪的,嘖嘖,肯定一夜成名! 你大伯跟他是老朋友了,交情挺深的…小雪,你也知道你大伯最不喜歡出頭露臉,別管誰來,基本不見,隻有這個大李,倆人坐下能聊一宿…唉…好人不長壽啊!他好像比你大伯還小兩歲呢!”
“爸,別難過了,我一定把羅姐約到家裏來,你放心…今天天好,吃完飯,咱們去公園走走。”高雪盈安慰著高爸爸。
一直抱著孩子的劉旭東和廚房裏忙碌的高媽媽交換了個喜悅的眼神,快兩個月了,高雪盈第一次開口安慰人。
下午從公園回來,高雪盈陪著孩子睡了一覺,孩子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語把她吵醒,起來一看,天已經黑了,躺在嬰兒床裏的孩子小手抓著小腳丫,像是在向她炫耀身體的柔韌程度。
高雪盈看著孩子,一字一頓地,用最溫柔的語調問,“寶寶,你在說你很能幹,是嗎?”
孩子繼續咿咿呀呀地說,好像在回答她的問題。
高雪盈聽了,仿佛得到世間最完美的答案,她伸出手,從嬰兒床裏輕輕抱起孩子,摟在懷裏,聞著他頭上身上熟悉的味道,在他耳邊低低地說,“寶貝,你是媽媽最寶貝的寶貝!媽媽願意用性命愛你,永遠,永遠愛你!”
高雪盈抱著孩子下樓,給他衝了奶粉,自己喝了點羅姐送來的牛骨湯,把孩子交給在樓下看電視的高媽媽,說自己看點書,然後回到臥室,在嬰兒床邊的米色單人沙發上坐下來,兩個月來第一次打開筆記本電腦,接上電源,插上羅姐送來的USB,打開第一章,一字一字地從頭開始看。
劉旭東抱著睡著的孩子推開門進來,見高雪盈正合上筆記本電腦,壓低聲音問,“忙什麽呢?”
高雪盈指了指插在筆記本上銀色的USB,壓低聲音回答,“在看羅姐拿來的稿子,好久沒看書,腦子都不夠用了。”她見劉旭東把孩子輕手輕腳地放在嬰兒床上,給孩子蓋好被子,就說,“我剛看完第一章,感觸挺多,劉旭東,你有時間嗎?咱倆聊聊。”
劉旭東用盡全力壓下心裏漸漸升騰起的陣陣喜悅,轉過身,握住她的手,“好啊,自打有了孩子,就成天圍著他轉,沒時間聊天了,來,咱們今天好好聊聊!跟我說說羅姐都寫了什麽,有我認識的沒有,寫我了沒有…”
L市的春天總是到來的艱難而漫長。明明已經冰雪消融,陽光明媚,溫度達到攝氏零上12度,可以考慮在院子裏種點什麽,等去花圃裏買了想種的花草,放在車庫裏,預備第二天種在地裏。當天夜裏很可能就刮來一陣天氣預報外的北風,溫度立刻降到零度,甚至會趁著夜色下一場薄薄的雪,趕上運氣不好,也可能是一場冰雨,整個城市被凍得亮閃閃的。反複不知幾次,真正的春天才會緩慢到來。
五月底的長周末,劉旭東帶高雪盈去車行挑了輛深灰色全新SUV,打開所有座椅,最多可以坐7個人,平時寬寬敞敞地坐下5 個人。
高雪盈開車帶著爸媽和兒子,地毯式地挨個走遍L市內的大小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