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來參加BBQ聚會的人差不多全離開了,大家帶回了各家自帶的桌椅、帳篷、烤爐和垃圾,整個燒烤點就空了,空蕩蕩的燒烤點還留下兩套音響,三個已經拆好折疊好的大帳篷,一堆折疊桌椅,兩個輕便燒烤爐和…一地垃圾。
Tina姐妹在遠處收拾臨時垃圾架,劉旭東在整理樹林邊的那套音響線,羅姐在點數帶來的桌椅。
高雪盈從手裏的泡沫塑料水杯裏啜了口涼茶,看著重歸安靜的湖麵上正向對麵遊弋的一家大大小小的鵝,領頭的不知是鵝爸爸還是鵝媽媽,高高地仰著頭,偶爾左右看看,注意著周圍根本沒有危險的水麵,身後的五六隻小鵝緊緊跟著家長,奮力地劃著水,斷後的不是鵝爸爸就是鵝媽媽,它要麽緊跟著遊得最慢的小鵝,要麽把遊得偏離隊伍的小鵝推回來,是一家最忙的角色。
看了會鵝,高雪盈回頭再看向身後的燒烤點,見羅姐也拿著水杯慢慢向自己這邊走過來,就轉過身,招呼著,“羅姐,你瞧,咱們鬧完了,鵝也回來。”
“咱們每年都約好了特意來打攪人家一回,想想都怪不好意思的。” 羅姐笑說,“今天真要謝謝你和劉旭東,不然我還得多跑一趟。”
“羅姐,我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一個人在廚房洗碗,跟我說,大家都忙,你不忙就去洗碗,這回輪到我把原話還給你,大家都帶著孩子,就我倆沒事,又是順路。”公園在城東北,不論是回西邊的中文學校還是往城南的大學方向走,高雪盈說順路…方向總是沒錯。
羅姐喝了口茶,沒再開口,高雪盈夫婦沿著環城路向南走一段就到家了…人和人之間,有的時候,有些話,說破了就沒意思了…
領頭的鵝家長也許是想在這寂靜的湖麵多蕩蕩,遊到對麵壓根沒有上岸的打算,劃了個優美的弧線後,沿著岸邊向一側遊去,斷後的鵝家長又得忙著把在湖邊打轉的小鵝歸攏到隊伍裏…
太陽落到樹梢,穿過密密的楓樹葉隙,在綠色的湖麵上撒下一片片細碎的金色光芒,一家大大小小灰褐色的鵝們,把金色的湖麵劃出一道道金色的漣漪…
收拾完東西,所有人兵分兩路,羅姐和劉旭東帶著要還給樂器店的音響和還給教堂的帳篷、桌椅這些沉重的大件先走,高雪盈帶著Tina姐妹拉著中文學校的桌椅、燒烤爐和雜物,先把姐妹倆送回家,再到中文學校和劉旭東匯合。
上了車,高雪盈就打開GPS導航,走了兩條街,坐在她身邊副駕駛位子的Tina看著外麵的街巷,說,“高老師,我來給你指路吧,GPS 指的路不對。”
高雪盈問,“它指錯了嗎?”
“沒錯,是走得遠了。”
“這段路你熟嗎?”
Tina 沉默了片刻,低聲說,“我爸爸的新家在這附近。”
高雪盈從後視鏡看了看後座上歪著頭睡覺的Lucy,說,“那你幫我把GPS關了吧,一聽它開口指路,我就緊張。”
Tina 關了GPS, 高雪盈順手打開收音機,調低音量,纏綿的爵士樂在車內低低地回響開來。
“Tina,你要開學了吧?”
“嗯,上周我去學校聽過介紹,注冊的事都辦好了,周二開學就上課了。”
“大學第一年很重要,多學多看,多交朋友。”
“我明白,高老師,羅姨也讓我有問題多問問你。”
高雪盈想借機打聽點羅姐的事,可Tina 畢竟還是個孩子…
“Tina ,你怎麽想學工程的,都說你們專業難進,難畢業,要求高。”
“高老師,我們專業的畢業生薪水很高…從二年級開始,我還可以選擇co-op(半工半讀),這樣算下來,就算我念5年,幾乎不用媽媽花錢。”
按高雪盈本意,一個人的專業關乎未來,最好能選個自己喜歡的,就像選擇配偶,不能因為TA有錢就結婚吧,總得有深厚的感情基礎。可Tina 和潘姐的實際情況她最了解,這時候跟Tina說如何選專業,就有點“沒有米飯為何不喝肉粥”的意思了。
“Tina,難怪你羅姨誇你是個貼心的好孩子。好好努力,過好大學生活,這是人生最寶貴的幾年。”
“謝謝高老師,我一定好好努力,等我畢業掙錢了,媽媽就不會這麽辛苦… 高老師,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畢業開始掙錢了?Tina,到時候你肯定比我掙得多,說不定多很多呢!”
一曲將終,樂手吹了段華麗的結尾...
“…聽羅姨說,高老師你的uncle 在中國很有名,上過報紙…你長得漂亮,每件衣服都好看…你來了這裏,一天工都沒打過就上學,畢了業就到大公司上班… 劉叔叔真好,今天我看見他一直在幹活,他還給你盛飯,你們說話的時候,兩個人總在笑… ”Tina 的話越說聲氣越低,最後被樂手高亢嘹亮的薩克斯蓋住…
高雪盈在學校待過,她明白孩子說的話大多是真話,尤其是接近成年的大孩子,用他們少經俗事的眼睛仔細觀察過,認真思考後說出來的…但真話不等於真相,她真的像Tina 說的,得到過上帝的親吻? 這個問題她實在不好打攪萬裏之外,退休後立刻被返聘,整日忙碌的雙親…她是獨生女,沒個姐妹…閨蜜王瑜,看時間現在肯定在上班…就隻能問問眼前這人了…
高雪盈洗完澡,穿著雪白寬大的T恤坐在床上,給雙腿抹上乳液,慢慢推開,眼睛看著對麵衛生間正對著鏡子認真刮胡子的劉旭東。
他們租的這套公寓,衛生間是全封閉的,沒窗戶,通風透氣完全靠頭頂的小小換氣扇,倆人都覺得關著門洗澡挺憋屈,除了方便,不論誰在衛生間,都敞著門,反正洗澡得拉上浴簾,反正屋裏就他倆,反正他倆…嘁…
“劉旭東,我問你個問題,你得認真回答我。”
劉旭東用眼角瞄了瞄高雪盈,沒看出異常,就含糊地唔了一聲,繼續刮胡子。
“我是不是特別…漂亮?”
這個問題高雪盈16歲就問過他,劉旭東想像往常回答這個問題一樣,撇撇嘴了事,可看到鏡子裏自己塗了半麵剃須泡沫,蹦得緊緊的臉,又唔了一聲,不過這聲唔比剛才那聲大點,以示他“認真”回答了問題。
“我是不是特別…聰明?”
劉旭東覺得如果承認一個從13歲以後就沒贏過自己,18歲不過考上個二流大學的人聰明,那自己的智商還不如剛剛被剃掉的胡子…可如果誇自己的老婆聰明,他還是非常樂意,於是更用力地唔了一聲,順便刮掉下巴上最後一片胡子。
“我是不是特別…幸運?”
劉旭東終於能張嘴說話了,他看著鏡子裏刮得幹幹淨淨的臉,毫不遲疑地回答,“還用問,當然了,必須的。”說完,扭頭看著高雪盈,“今天怎麽…問這麽…拷問靈魂的問題?”
高雪盈抹完乳液,倒轉身體,把腿抬高,架在床頭,T恤滑落下來,露出黑色的蕾絲內褲,“Tina今天說我,又這個,又那個的,說得我都懷疑是不是真的。”
“小孩子的話,你當什麽真?”
“所以我要問問你嘛?”
“我說的話呢,你還是要當真的。” 劉旭東走過來,坐到床上,打開他那側的台燈,拿起床頭櫃上的棋譜,翻開看。
高雪盈看著棋譜封麵上下顛倒的字,冷哼一聲,“劉旭東,你怎麽總這麽自大,什麽叫你說的話要當真?我覺得這世上就你最會騙我。”
劉旭東一旦翻開棋譜,腦子對俗事就少了絲警醒,他嘿嘿笑笑,徑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再接茬。
高雪盈卻自顧自地說下去,“你不就是下棋贏過我,當年考的學校比我好,如今掙得比我多,噢,我就得把你的話當真,嘁,世上哪有這種道理?你要是個道德低俗,品質惡劣的人,難道我也要聽你的?那這世界上的事不都是顛倒黑白了?什麽道理嘛?”
劉旭東像往常一樣,在高雪盈說話停頓的時候,本能地唔唔兩聲,以示同意她的話。
可高雪盈今天需要的不是簡單的同意 ,而是劉旭東對事情的看法,她伸出食指,彈了彈書頁,劉旭東這才不得不把視線從書上挪開,看著她,問,“我應該不是道德低俗、品質惡劣的人吧?不然你能現在這身打扮和我說話?那個,好歹我本碩連讀,學曆比你高,學校比你強?掙的比你多吧?難道我的話你不該聽嗎?”
高雪盈最不喜歡劉旭東這副自以為是的樣子,她騰地放下腿,跪坐起來,麵對著劉旭東,高聲說,“劉旭東,我最討厭你現在這副樣子,好像你多讀了兩年書,就成了最智慧的先知和我的救世主似的…你不過是當年比我會考試,後來會念書,如今進了個發展好掙錢多的行業,這不代表你的頭腦比我聰明,看問題比我深刻,做事比我周到,為人比我善良,我憑什麽要聽你的話?要你這麽說,每個國家隻要挑個學曆最高、掙錢最多的人來當領導就好了,還要什麽民主選舉啊?”
高雪盈對他的這番指責既然涉及到他努力了小半生的成就,劉旭東覺得可不能含糊了事,就放下手裏的書,看著她露在T恤外雪白的皮膚,認真說,“尊敬上過名校的,是尊重知識和科學,敬佩掙錢多的是對辛勤勞動的尊敬,這有什麽錯嗎? 難道要對黑道流氓尊敬?對不對?…那個,你看奧巴馬同學已經當了總統,人家哈佛畢業的,都說小布什不愛念書,人家耶魯畢業吧?克林頓夫婦還是耶魯同學呢?哪個國家元首的學曆不是亮瞎人眼那種,年輕的時候好好學習,長大才能有作為,哪個小時候調皮搗蛋,學習不好的人長大了成為出類拔萃的人物?我的英明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