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進門,耿參謀長坐在沙發上衝辛夷招手,她在耿參謀長身邊坐下,微微一笑,“耿伯伯,今天您可喝了不少酒!”
耿參謀長和顏悅色地,“好孩子,今天你們都在,伯伯高興,這點酒真不算什麽,我年輕的時候下部隊,一瓶下去,該幹什麽幹什麽,啥都沒耽誤過!”
“耿伯伯,您吃點水果。”辛夷把水果盤推到耿參謀長麵前,“您剛才還囑咐我身體是本錢呢,您最近血壓有點高吧?別生氣,是宋院長讓我勸勸您,雅欣說了,宋院長可要聽我匯報的,您總得支持我吧!”
耿參謀長笑著點點頭,“好,我支持你,回頭你告訴老宋,從明天開始我一定少喝。”
“謝謝您支持我,我一定在宋院長麵前替您說好話!”
“你這孩子!”耿參謀長哈哈大笑,“那伯伯說的話你也要聽啊!”
“耿伯伯,您說,我聽著!”
坐在旁邊的耿逸飛不由低頭苦笑,辛夷還是缺乏戰鬥經驗,早已經掉參謀長的陷阱裏了。
“剛吃飯的時候你說想去國外念書,這是好事,伯伯支持你,有什麽困難一定告訴伯伯。大於也說,就你現在的幹勁,提拔是早晚的事,伯伯替你高興。辛夷啊,你和雅欣要好,老宋的事你肯定也知道,多好的一個人,多好的院長,他這輩子呀,都為別人操心了,他自己的事,就一點都不上心…唉…我們這些老頭兒,不論自己過得怎麽樣,總是希望你們年輕人好好過,過好自己的生活,你明白伯伯的意思嗎?”
辛夷臉上依舊帶著笑,看著耿參謀長,膝蓋上的雙手緊緊攪在一起,輕輕點點頭,“耿伯伯,我明白!”
耿參謀長拍拍辛夷緊緊攪在一起的手,“好孩子,你看,轉眼就是新千年了,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該幹的事卻不少,不論我們做什麽,總要向前看,才能向前走…伯伯這輩子最愛說,說得最多的話就是:立正,向前看,齊步走!”
耿逸飛今天真的冤枉王紅了。
辛夷和王紅從前沒見過幾麵,都是參加律所的活動,今天是頭一回在耿參謀長這裏碰到,她們在廚房裏交流,同一道菜,南方和北方的做法差別究竟在哪裏。王紅在工商局辦公室多年,什麽場合說什麽話,一般人還真比不了。
事情其實出在耿逸飛自己身上。他和辛夷差不多一個月沒見,其間通電話和郵件,都事關工作,私人話題,隻有一次:嘉偉忌日,出差的耿逸飛趕不回來,拜托辛夷替他送一束花,僅此而已。
從耿逸飛進門起,辛夷就覺得他眼睛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轉…和於律師夫婦在餐廳包餃子,他邊包邊看自己,想說什麽吧,又不說…飯桌上呢,就坐在自己身邊,除了悶頭喝酒,就是扭頭看她…鬧得對麵的於律師夫婦,一個勁地看自己…
上次兩人去延慶,耿逸飛借著酒勁拉住她的手不放,好在旁邊沒人…這次,在耿伯伯眼皮底下,還當著於律師夫婦的麵…他若不是喝多了,就是瘋了…
更讓辛夷難堪的是,倆人在廚房煮餃子的時候,他幾乎貼在身後和她說話,他嘴裏的酒氣吹在她脖子上,又暖又癢…耿伯伯呢,又當著他的麵說了那番話…
辛夷上了車就沒開過口,車開得明顯心不在焉,刹車踩得,讓耿逸飛覺得跟坐蹦蹦車似的,他說什麽話辛夷也不接茬,弄得他怪沒意思的…哼,那些話參謀長早晚都得說,今天說和明天說有什麽區別嗎…嘁,就算參謀長不說,他早晚也得說出來…
“你要是踩刹車腳不舒服,換我來開。”耿逸飛坐在副駕,歪著頭看窗外,終於忍不住,懶洋洋地說。
辛夷聞言,二話沒說,在街邊找處地方停下來,推開車門,下車,招手叫輛出租車,上車,離開。
耿逸飛酒勁早就過了,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招來這樣的後果,下車看看,車正停在他公寓的圍牆外,更覺得沒意思:她說話還真算數,說送他回來,一步都不多送!
耿逸飛上樓拿了東西,開車就奔辛夷的住處。
從樓下的自行車棚抬頭,正好能看到她廚房的窗子。過了冬至天黑得早,剛5點,遠遠就能看到那點昏黃的燈光。
耿逸飛三步並作兩步,就上到頂層五樓。
老式的綠色防盜門,上下兩端是一條條的鐵柵欄,中間三分之一是帶鎖的薄鐵皮,門上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貼,防盜門裏麵是淺黃色木門,用紅漆噴著501。
這是耿逸飛第二次來,去年那次,他一門心思想著責備她,壓根兒什麽都沒看見。
耿逸飛用力敲了敲防盜門上的薄鐵皮,鐵皮發出嗡嗡的震動聲,在飄著飯菜香的樓道裏回響。
耿逸飛第二次再敲的時候,聽到門裏發出刺啦刺啦的走路聲,慢吞吞的,過了會兒,裏麵的木門開了,頭發略顯淩亂,一身舊衣的辛夷站在門裏,顯然沒料到他在門外,怔愣一瞬,她問,“有事嗎?”
耿逸飛提起手裏LOGO明顯的淺褐色紙袋,笑嘻嘻的,“你讓我帶的書,剛才忘了,給你送過來。”他這次去紐約出差,辛夷請他幫忙買幾本專業書。他原打算吃完飯請她去他公寓聊聊天,沒想到她半道生氣扔下他走了。
辛夷見耿逸飛隻字不提剛才的事,又笑嘻嘻的,不好再僵著,打開防盜門,請他進屋,“不好意思,屋裏特別亂啊!”
的確很亂,耿逸飛進門就看見正對大門的廚房裏仿佛在裝修,除了電器,所有的櫥櫃好像都換過了,櫥櫃還沒完全裝好,幾扇白色的櫥櫃門散落在從大門口到廚房的狹小通道上。
低頭的功夫,耿逸飛見辛夷穿在家常拖鞋裏的兩隻腳,右腳穿著白襪子,光著的左腳大腳趾明顯腫大,整個指甲都是紫黑色。
“你腳到底怎麽了?”耿逸飛偏偏下巴,示意辛夷。
“沒留神,碰了下。”辛夷指著小客廳裏的書桌,“書放那就行,謝謝,錢我回頭給你,剛好手上有點美金。”
這明顯是不想留他,耿逸飛壓根沒理睬她的話,把紙袋放在書桌上,順手脫了外套搭在椅子上,“你忙什麽呢?我幫你吧。”
辛夷不說話,站在原地,看耿逸飛邁過地上的重重障礙,進到廚房。
狹小的、隻容一人通過的小廚房裏,在一側裝了上下兩組白色櫥櫃,上麵一組的櫥櫃完全裝好了,白色大理石台麵已經收拾整齊,隻剩下麵一組的櫥櫃門沒有裝。
耿逸飛看了看,門是搭扣式的,隻要對齊兩個搭扣,一推就好。他找到合適的門,半跪在地上,一上一下搭好扣,雙手用力一推,門就裝好了,不到半個小時,所有櫥櫃門都裝好了。
辛夷的廚房小,定製的櫥櫃原本昨天下午就應該裝好,就差裝下麵一組櫥櫃門的時候,請假在家的她接到律所電話,有急事需要她立刻趕到律所,卻沒人能幫忙在家看著組裝完成。好在基本完工,裝修師傅教了她怎麽上櫥櫃門就離開了。半夜回來,她累得直接睡覺,今天清早,她先收拾好廚房台麵和上麵一組櫥櫃,就趕到耿伯伯那裏,想著下午回來,再裝上櫥櫃門,反正不會花很多時間。誰知心情鬱悶的回到家,在裝修師傅口中,扣好一推就行的櫥櫃門,在她手上就是裝不好,不是扣不上扣,就是扣上一個卻扣不上另一個,鬧得她滿頭汗之際,耿逸飛來了,幾下就裝好讓她頭疼不已的櫥櫃門。
耿逸飛從衛生間洗手出來,辛夷已經收拾好地上的雜物,在廚房燒開水。
廚房太小,耿逸飛站在大門口窄小的通道四處看,見牆上掛了兩幅水墨牧牛圖,湊近了看,沒印章沒落款,“畫畫得不錯,哪兒買的?”
辛夷低著頭沏茶,嗯了聲。
耿逸飛踱到小廚房外,繼續沒話找話,“你衛生間裏放的什麽啊?味道真怪,我進去就打了好幾個噴嚏。”
辛夷見耿逸飛一直沒話找話,知道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她遞給他一杯剛沏好的紅茶,“我這裏隻有茶,沒有咖啡,將就一下吧。”
耿逸飛接過茶說了聲謝謝,回到小客廳,坐在椅子上,明顯是要說話的意思。
辛夷端著自己的茶杯,一瘸一拐地跟著耿逸飛,也來到小客廳,把茶杯放在書桌上,坐在他對麵的雙人沙發上。
辛夷萬萬沒想到耿伯伯今天會說出那番話,生活於她,未來肯定有熱度有光彩,但她現在根本沒心情。倒不全是是因為嘉偉,她太忙了,忙得根本沒時間想。她知道耿伯伯說那番話是好意,完全為她好,完全不是想要把她推出門外的意思,但那番話說出來,尤其是當著耿逸飛的麵說出來,讓她三分感動,三分狼狽,三分尷尬,還有一分莫名惱怒。
然後,耿逸飛就找上門來,要和她談談,她已經預料到他會說什麽,也準備好了如何回答,於是,她問,“你來到底有什麽事?”
耿逸飛端著茶杯,用下巴示意著她的大腳趾,問,“你的腳到底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