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耿逸飛說服了自己,要對家裏未來的新成員辛夷改變態度。
可命運的劇本卻是另一種寫法。
12月初,耿嘉偉訓練的時候出事了。
那天下午,爸爸的秘書謝家琪打電話通知的他,怕耿逸飛出事,謝家琪破天荒派了爸爸的司機史寶柱去接他。
回到家,爸爸和大哥的領導們在書房裏說事情的細節,幾個人從書房出來的時候,耿逸飛感覺爸爸好似老了十歲。
之後,爸爸獨自一人在書房待了整夜。
第二天清早,爸爸佝僂著腰,一步一顫地走出書房,原本斑白的頭發竟全白了,他聲音沙啞地對一直守在書房外的耿逸飛說,“小飛,你看,辛夷那裏怎麽辦?”
從前,媽媽最愛叫他們兄弟,“大偉,小飛”,聽爸爸這麽叫,耿逸飛眼圈立刻紅了。
大哥的事什麽人可以知道,什麽人不可以知道,該知道多少,都有嚴格規定,這道理耿逸飛自小就懂。對於辛夷,若完全按規定,她連被通知的資格都沒有,可看爸爸對大哥和辛夷的態度,她不但可以知道,甚至不是不可以參加大哥的追悼會。
然而,對著青年喪寡母,中年喪愛妻,老來喪長子的爸爸,怎麽可能讓他再麵對辛夷,把大哥的事情再重新說一遍?
“爸爸,您在家吧,有人找您也方便,我去和辛夷說。”不論於公於私,耿逸飛都覺得自己更合適,萬一辛夷不知分寸的追問,他起碼比爸爸更容易拒絕回答:作為老百姓的他,根據規定,同樣所知有限。
天陰沉沉的,一路上,耿逸飛都在考慮和辛夷在哪裏談合適。
回爸爸這裏肯定不行,若辛夷當場哭出來,這樣狀態的爸爸能不能參加後天的追悼會都說不好,出門前謝家琪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
辦公室也不合適,畢竟是不易公開的私事。
快開到辛夷辦公室,耿逸飛決定就在他車裏說。
辛夷接到耿逸飛電話的時候,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耿總,你好,請問有什麽事嗎?”
辛夷很愛嘉偉,但對他親弟弟耿逸飛,既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雖然中秋節兩人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可公事場合,他們都很默契地隻字不提。辛夷也從沒覺得耿逸飛對她的態度和從前有啥區別,耿總依舊是該挑剔挑剔,該傲慢傲慢…不過…好像…對她比從前禮貌些,比如,若是她給耿總倒杯水,耿總會稍微欠欠身,不像從前,沒啥表示,拿起來就喝。
辛夷一直記得耿逸飛中秋節對她說的那句話,“除了你們結婚那天,平時我可不會叫你…呃…”
學法律的辛夷當然明白,她和耿逸飛之間隻是附屬於婚姻關係才成立的姻親,彼此間連基本的權利和義務都沒有。
“哦,是這樣,辛夷,如果你現在沒有特別要緊的事,我有事想和你談談,現在。”電話裏耿逸飛沒稱呼她辛律師,話也說得很客氣。
“現在?”年末了,辛夷最近挺忙,也挺累,特別不想動。
“對,現在,我已經到你辦公室樓下,你認識我的車,對吧?”耿逸飛話雖說的客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辛夷看了看桌上堆得滿滿的文件,猶豫了下,“好吧,我十分鍾以後下樓。”
“那我在車裏等你,對了,我要談的是私事,你明白的我的意思吧,辛夷?”私事兩個字,耿逸飛咬的特別重,讓辛夷覺得有點奇怪,私事?耿逸飛找她談私事?難怪這麽客氣!
辛夷找借口跟前台打了個招呼,隻拿了手機,大衣都沒穿就下樓了,和耿逸飛在樓下車裏談私事,估計最多十分鍾,不然完全可以約她在頂樓咖啡廳,坐下來談私事。
樓下大堂裏響著歡快的聖誕音樂,到處紅紅綠綠的,滿是聖誕氣氛,辛夷每天經過,也被感染了,想想嘉偉新年也許會有幾天假,她心情更好。上次嘉偉回來,把媽媽的金戒指給了她,許諾等他下次休假回來,兩人就去給她挑結婚戒指,記得嘉偉還認真地提醒她,他薪水有限,別挑太貴的…每每想到當時嘉偉認真的臉上帶著的認真的笑,辛夷就想笑,忍不住摸了摸嘉偉掛在她脖子上的金戒指,笑得如身旁的聖誕花般燦爛。
站在玻璃門裏向外看,濃重的灰雲已開始在天空堆積,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雪,南方長大的辛夷,對下雪總有著說不出來的期盼,噢!生活多美好,曾經所有的期盼都要成真!
辛夷很容易就看見了耿逸飛,電話裏他說在車裏等她,也許是怕她找不到,他人已經站在車前,光著頭,穿得挺單薄。他們哥倆麵目不很像,可遠遠看去,那挺拔的身姿非常像,當然,嘉偉更好看。
一出門,風就吹透了薄薄的外套,辛夷立時感到刺骨的冰冷。
耿逸飛把車停在大廈最偏僻的角落裏,見辛夷走出大門,衝她揮揮手,看她頂著風朝自己快步走來。
到此刻,耿逸飛其實有點怵怎麽跟辛夷開口,這種事,這輩子他第二次遇到。
媽媽出事的時候,馮阿姨在路上什麽都沒說,因為他們還小,因為媽媽當時…
昨天謝家琪在電話裏通知他的時候,開門見山,半句廢話都沒有,完全軍人作風,他是男人,承受得住。
可辛夷是…大哥的未婚妻…他的…
耿逸飛打開車門,示意辛夷上車。
辛夷衝耿逸飛點點頭,坐上副駕,看耿逸飛慢慢關上她這邊的門,慢慢繞過車頭,打開車門,向後調整了座位,才慢慢坐進來,關上車門。
辛夷認識耿逸飛的車,卻是第一次坐,坐下就聞到耿逸飛身上的古龍水混雜著好聞的皮革味,可不知為什麽,多聞幾次,尤其是耿逸飛坐進來之後,那加重的古龍水味道讓她覺得有點不舒服。
耿逸飛坐進來就調大了暖風,搓了搓手,“天還真挺冷!”
辛夷聞著越來越重的古龍水味,覺得自己最多能堅持10分鍾,於是開門見山,卻也含糊了稱謂,“是挺冷,天氣預報說今天要下雪了…那個,你剛才說是私事,到底是什麽事?”
耿逸飛一坐下就側過身,仔細觀察辛夷,現代職業女性人人淡妝,很難根據麵色是否蒼白,臉色是否疲倦之類的來判斷她們的身體狀況,能參考的最多就是眼神,看辛夷的眼神,應該一切正常。
“年底了,最近挺忙吧?”耿逸飛隻能這麽開口。
辛夷有點納悶,耿逸飛今天是怎麽了,居然和她寒暄起來?難道他說的私事就是年底前緩和兩人的關係,他倆的關係也沒到需要緩和的地步吧? 辛夷端正地坐著,微微扭過臉,“嗯,還好!”
“你身體還好吧?”耿逸飛知道女性趕上特殊時期,情緒波動大,這種情況也要盡力避免。
辛夷其實想說,你有什麽事就趕緊說,在你車裏這麽坐著,我還真的越來越難受,都有點想吐了,於是扭過臉,麵對耿逸飛,“還好,跟平時差不多。”
耿逸飛暗暗運了口氣,“快過年了,你有什麽計劃嗎?”
辛夷這才意識到,不會是因為過了個愉快的中秋節,想要讓她去耿家過新年吧?可這種邀請該是嘉偉來說才合適,難道是耿伯伯特意邀請她去?若是耿伯伯想讓她去,也該是嘉偉開口啊?耿逸飛說這話什麽意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過,嘉偉新年可能會休假,我問問他再告訴你吧!”
“哦…”耿逸飛咬緊了牙關,“是這樣,辛夷,有件事…有件事我…我要跟你說…大前天下午,我哥他們常規訓練,不過訓練科目是新的…我哥是最後一個,不知道為什麽…飛機…飛機最後…摔了…”不過幾十個字,不過重複謝家琪的原話,耿逸飛仍然覺得渾身冰涼,腦子裏一片空白,和聽到謝家琪跟他說的時候一模一樣。
辛夷就那麽看著耿逸飛,下一刻,她右手捂住了嘴,整個頭和前胸不停地聳動,再一刻,她左手覆上了右手,頭和前胸更劇烈地聳動。
耿逸飛立刻探手扶住她肩膀,問,“辛夷,辛夷,你沒事吧?”
回答他的是辛夷噴射過來的嘔吐物,黃白相間,全部灑在耿逸飛深藍色外套的前襟,袖子和車上,酸臭味立時在車裏彌散。
耿逸飛本能地低聲說了句,“我*,你…”
辛夷的眼淚隨著嘔吐如開閘的水般流了出來,可不知為什麽,她就是發不出聲,整個人在座位上抽搐著。
耿逸飛立刻打開自己這邊車門,下了車,脫下外套扔在地上,他有點惡心,沒見過傷心的人居然會嘔吐。
車停在大廈一角,正是風口,冷風一吹,耿逸飛哆嗦下,立時明白,無論如何,他得先安慰辛夷,不然,接下來追悼會的事就沒法講了。
耿逸飛打開後座門,拿出大衣穿上,又繞到辛夷這側,打開車門,車裏的酸臭味撲麵而來。
辛夷吐了耿逸飛一身,她自己身上卻很幹淨,隻是整個人依舊在不停地抽搐。
耿逸飛彎下腰,拍拍她肩膀,“辛夷,你沒事吧?”
辛夷轉過臉看他,眼淚還在不停地流著,下巴上掛了塊黃色液體,她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麽,可再張嘴,竟然又吐了,這次差不多全是水,一股腦又吐在耿逸飛的黑色羊絨大衣上,又順著大衣滴落在地上。
耿逸飛沒生氣,但心裏多少有點不痛快,說出的話難免生硬,“怎麽回事,你還有完沒完?”說完,本能地後退了一步,以防辛夷再吐到他身上。
辛夷想說話,但就是說不出來,全身的力氣仿佛瞬間就被抽空了,如鐵般的東西就卡在她喉間,她吐了兩次都沒用,可她聽見耿逸飛說的,“你有完沒完?”她壓根不想吐,更不想吐在他身上,兩次。
辛夷兩手扶住車框,顫抖著,先挪出一條腿到車外,又挪出另一條腿,她想站起來,到車外,不能再吐在人家身上了,可她雙腿完全沒有力氣,根本使不上勁,雙手推的力量讓她整個人向地麵栽去。
原本已經後退一步的耿逸飛隻來得及拉住辛夷一條胳膊,她整個人麵朝下,半個身子趴在地上,疼痛徹徹底底地襲來,她這才放聲大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