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逸飛慢慢吃完一個小包子,沒抬頭,問辛夷,“這麽早出門,你吃早飯了嗎?”
“我吃過了。耿總,今天不算早吧,你忘了,有幾次,早晨五點,天還沒亮,你就把我叫到辦公室幹活了!”辛夷說道,語氣是調侃的。
耿逸飛又拿起個小包子,整個放進嘴裏,慢慢嚼了會,咽下去,問,“那你準是一邊打著哈欠幹活,一邊心裏罵我,是不是?”
辛夷撲哧一笑,“我師兄馮濤律師說,看在紅票子的份上,他肯定不跟客戶紅臉!”
耿逸飛順手從門邊拿了瓶水,擰開,喝了一口,“那就是說,你心裏還是不樂意!”
辛夷點點頭,“坦率地說,有點,但不多,畢竟大家都在辛苦,不是隻辛苦我一個人。”
“你們做律師的,好像很看重公平這件事!”耿逸飛又喝了口水,“大於這樣,劉小開這樣,你也這樣,你是怎麽想的,辛律師?”
“公平都是相對的,比較之後得出的個人感覺,每個人在這世界上,從頭到尾都處於完全不公平的環境。漫漫一生,通過個人努力,社會進步,公平在慢慢實現,個人對公平的認識也在不斷調整…也許我們做律師的,做的事情更多地被大眾歸結為爭取公平,可我個人覺得其實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在為爭取公平這件事努力著,為自己,為他人,或是兩者兼顧…隻是有人的行為易為大眾理解和接受,有人的行為不被大眾理解和接受,甚至沒被關注過,這也算是一種不公平吧!”辛夷侃侃而談。
聽到這兒,耿逸飛嗬嗬地笑出聲,“這見解我好像聽誰說過!”
類似這句話是耿逸飛自己說的。那時他剛回國,被參謀長批評完職業選擇,忍不住嘀咕,“別以為隻有你們才保家衛國,我也是為人民服務,好不好?”
“是嗎,沒想到我對公平的理解也會有人認同。”
“我覺得你對公平的定義很客觀,既不是理所當然對公平的需要,也不是無緣無故憤怒地索求。”
“謝謝耿總認同。”
“不客氣。包子真好吃,你要是不吃,我就多吃幾個了,回頭你別抱怨不公平就行!”耿逸飛說完,又拿起個小包子,整個放進嘴裏,慢慢嚼著。
“這一盒都是給你帶的。”
耿逸飛差點噎住,他看起來像個吃貨嗎?咽下包子,又喝了口水,他問,“呣,包子是方雅欣和你一起包的?”
“是啊,在我那裏包的,她帶了一半回學校,這一盒也就四分之一吧,剩下的我已經吃完了。”
“哼哼…”耿逸飛吃著包子,心想,方雅欣居然長大之後變好了,還知道跟人見麵分一半兒!從前吃媽媽做的素包子,那家夥都是一個人抱著盤子吃,剩下的才能輪到他和大哥,媽媽呢,從不製止…
“方雅欣可會做飯了,別管什麽,到她手裏,味道就是不一樣。”辛夷隻能把話題往雅欣這裏帶,不然等耿逸飛吃完包子,他倆這一路說什麽呢?
耿逸飛又差點噎住,再喝口水順了順,“方雅欣會做飯?”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就做得很好了。”
“你們是大學認識的?”耿逸飛合上飯盒,包子雖好吃,可這麽老被噎住也不是個事啊!
“更早,那時我剛來北京,趕上我外婆住院,我們在醫院認識的,挺聊得來,那時也就見了兩麵,後來我們到大學再見,慢慢就成好朋友了!”
“真不容易,我以為方雅欣這輩子都不會做飯,也不會跟女孩兒玩了!”
“人都是會變的。上次在你那,我聽王醫生說,雅欣小時候特別霸道,特別會欺負人,我覺得你們說的方雅欣和我認識的方雅欣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你等等,在我那兒的王醫生?哪個王醫生?”
“就是…上回你生病,雅欣說,你不愛去醫院,她打電話讓王醫生直接去你住的地方,給你看病,王承誌王醫生,他說你們是發小兒。”
“我怎麽一點都不記得我認識什麽王醫生,還發小兒?他長什麽樣?”
“王醫生特別高,特別瘦,特別白,戴著眼鏡,說話特別親切、也愛笑…王醫生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條縫。”
“還是沒印象…他還有什麽特征嗎?”
“特征…哦,王醫生牙不太整齊,有點黃…還有,不知道算不算特征,一開始我看王醫生給你切脈,紮針,以為王醫生是個中醫,心裏還埋怨雅欣怎麽找了個這麽年輕的中醫,後來馬阿姨來了,告訴我,王醫生家是上百年的中醫世家,王醫生現在跟著宋院長,胸外的。”
耿逸飛嘿嘿嘿地笑了,“我當是誰,原來是卡西莫多,還王醫生!”也許是怕自己笑得太用力,他扭頭看向窗外,雙肩不停地聳動。
辛夷聽耿逸飛叫王醫生“卡西莫多”,也笑了,“你們怎麽給王醫生起了這麽個外號?”
耿逸飛笑夠了,才扭過頭看向前方,臉上的笑意一直沒散去,“卡西莫多小時候長得可難看了,他換牙的時候,兩顆門牙一顆長得特別大,一顆又長得特別小,兩顆牙差一半,你能想象出那模樣嗎?”耿逸飛邊說邊比劃,好像王醫生一顆牙長到下嘴唇,一顆牙隻長到上嘴唇,比劃完,又低下頭笑不停。
辛夷實在想象不出來王醫生小時候門牙能長成如何參差不齊的樣子,現在的王醫生就是滿口的牙有點雜亂有點黃。
“關鍵吧,是…他其實挺高的,可為了能和我們一起玩,整天縮著個肩膀,彎著腰,再加上他眼睛特別小,人又有點傻乎乎的,那時剛看完‘巴黎聖母院’的電影,我們就叫他‘卡西莫多’…他現在在宋伯伯門下,又能幹又受重用!”耿逸飛雙手擱在腦後,整個人放鬆地靠在座位上。“剛你要不提他是中醫世家,我真沒把這兩個人聯係在一起,嗬嗬,王醫生…”
辛夷心裏也在嗬嗬,我跟王醫生一起不過守了你幾個小時,聽來你的劣跡都夠寫本案卷了。
趕上周末,趕上節日,路上的車不多,很快就進山了。
車向著西北方向開,陽光在車後用力追逐著,山一疊疊一重重,綿延向遠方,偶爾望向遠方,能隱隱看見一段段的長城在山巔蜿蜒,襯著碧藍色的天。
耿逸飛笑夠了,心情明顯好了很多,問辛夷,“辛律師,我有件事一直挺好奇,總想問問你,要是你不合適說,就當我沒問。”
辛夷嗯了聲,“耿總,什麽問題?”耿逸飛要是趕在今天這日子,問出什麽讓她難堪的問題,回去她必須跟耿伯伯告狀了,而且從去年冬天她們寫字樓那件事說起。
“這件事呢,我也跟參謀長提起過,所以,算是我們倆的問題吧。”
辛夷心裏一動,耿逸飛要問什麽問題?居然還打著耿伯伯的旗號?
“是這樣,你還記不記得從前有一次,咱倆加完班,特別晚了,在你們樓下茶餐廳一起吃飯,你自己的飯都沒顧上吃,還讓我把先上來的飯也讓給你,你過馬路去給人送飯的事?”
辛夷覺得耿逸飛挺適合做律師,三言兩語,省略了重要的前因後果和主要矛盾,呈現出來都是花團錦簇的好事,耿伯伯聽了,說不定以為他倆的關係還挺融洽呢!嗯,她明白耿逸飛的問題是什麽了。
“你們是想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好心?是天生的,還是後來經曆過什麽事吧?”辛夷沉默了片刻,“這事我跟嘉偉說過…其實也沒什麽…”
這是嘉偉去世後,辛夷頭一次在耿逸飛麵前主動提起他…車內的氣氛頓時沉鬱下來…
“嘉偉曾跟我說過,你們小時候,耿伯伯不在家,丁阿姨也忙,但大院裏都是同事,也有食堂,大孩子照應著小孩子,一起買飯,一起吃,一起玩,一起長大…我跟你們不一樣,剛去小鎮的時候我才3歲,誰都不認識,我爺爺不會做飯,鎮裏每天都有人來家裏給我送飯,各式各樣,都是各家最好的,我吃百家飯長大的,從沒挨過餓…等我長大了,才明白這道理…我最看不得人挨餓…”
耿逸飛聽完,立刻做了總結,“哦,辛律師,我明白了,你不光是怕別人挨餓,還把我們這些人都當成吃貨了!”
辛夷覺得耿逸飛的思路實在特別,“我怎麽會把你們當吃貨?”
耿逸飛拍了拍手上的保溫袋,“你看啊,這麽多包子,你說是給我一個人帶的一頓早飯,嘁,都夠我這一天吃的了…再說方雅欣啊,比這多一倍的量,她居然一頓全吃了…”
“我什麽時候說雅欣一頓全吃完了,她是帶到學校,晚上做完實驗,餓的時候慢慢吃…”辛夷無奈地搖搖頭,耿逸飛歪曲事實的本事真叫人…“耿總,當年你要是做了律師,今天估計我們都沒飯吃了!”
“辛律師,你太有眼光了,當年我選專業的時候,還真猶豫過,是選金融呢還是法律…以後啊,等我不忙了,再回回爐,學個法律什麽的…你放心啊,我畢業之前一定跟你們這些律師打好招呼,省得我一出山,你們就沒飯吃了!”
辛夷樂嗬嗬地答應了,“好,我現在一定努力多掙錢,不然有一天耿總出山,我們都得挨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