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逸飛做了個特別美的夢…好像又回到了七、八歲的時候,生著不太重的病…他磨著媽媽不許她去上班…媽媽把他摟在懷裏,輕輕摸他的臉,一下一下的…他抓著媽媽的胳膊睡著了…睡醒了,媽媽喂他吃涼涼的西瓜,全是甜甜的西瓜心兒,吃完西瓜他抓著媽媽的手睡著了…睡醒了,媽媽喂他吃大米粥,大米粥可真香啊,還放了肉鬆…媽媽一勺一勺地喂他,他躺著,看著媽媽的笑臉,媽媽一邊喂他一邊幫他擦去腮邊的米湯…生病可真好,能留住媽媽在他身邊,享受媽媽無邊的愛…他決定繼續生病,在被子下握了握拳頭,一使勁,他醒了…
入眼是淺藍色的牆,沒有了雙層實木床,睡在上鋪的大哥不見了,也沒有了滿牆站崗的解放軍叔叔,他怎麽一覺就從七、八歲睡到了今天?屋子裏靜悄悄地,隻有空調發出低沉的嘶吼。
他坐起來,感覺身上黏黏糊糊的,就先去洗了個澡,再到廚房找水喝,打開冰箱他愣住了,冰箱裏滿滿地裝著各種水果、牛奶、半成品、零食,原來的幾瓶水很冷落地放在角落裏。
冰箱釋放的強冷空氣也讓耿逸飛清醒了:他好像生病了,有人送他回家,是誰呢?
他順手從冰箱裏拿了瓶水,擰開蓋,喝了一口,慢慢轉過身,靠在冰箱門上,大理石台麵上的紙條跳進他眼睛:耿總,請保重身體!醫生建議你少喝冰水!另,附上收據。沒有日期沒有署名,下麵是張超市的收據,212元5角5分,收據日期是昨天下午,2點?
怎麽會是她,辛律師?
他看著自己洗完澡剛換上的T恤睡褲,再想想起床時穿的背心和平角內褲,心裏怪怪的:辛律師把他送回家,幫他脫衣服,照顧他…一夜?想到這,他就像14歲時洗完澡,被正進門的人撞見他沒穿衣服,有三分尷尬,尤其撞見他的人是辛律師…他們熟嗎?不太熟…他們是陌生人嗎?當然也不是…
還好,接下來一周,耿逸飛很忙,沒機會見到辛夷,他甚至都沒有給人家打個電話表示感謝,電話上說什麽呢?辛律師,謝謝你送我回家?謝謝你照顧我一夜?嗯,感覺很不把人家的辛苦當回事,輕飄飄的,他怎麽也得當麵致謝,非常誠懇地表示感謝才對!
該怎麽感謝辛律師呢?
耿逸飛在“如何跟人致謝”上,經驗極豐富,不就是人-財-物三大樣嗎?想認識什麽人?好辦,他手上的線,搭上美國總統也不算什麽天大的難事!錢,最容易了,想要什麽樣的?這可是他安家立命的看家本事!物,呣,隻要不是現摘天上的月亮,都可以商量。
隻是麵對辛律師…
一起吃頓飯就不用考慮了…
給錢也算了,人家照顧他隻字沒提,卻把超市的收據給他留下,他要是還給她一遝錢,估計老賬新賬都能到參謀長麵前一起算清楚!這條他最擅長的路算是堵死了…
人嘛,她們律所的人脈和他有一拚,也不需他多這個事,再說,認識他耿逸飛難道還不夠嗎?
辛律師缺什麽物件?女人喜歡的衣服鞋子包?這一類不予考慮,其他的,文物字畫古董?好像沒看出來…棋譜,可以考慮,但棋譜這東西不是想要手上立刻就能有,得看機會…
那,還有什麽呢…辛律師畢竟救了他耿逸飛,還照顧了他一夜,如何感謝可是件大事,可他想了很久也沒想好如何感謝辛律師,讓他感到真有那麽一點點的頭疼!
然後,耿逸飛又去了趟紐約總部,趕命似的開會,溝通,再開會,吃飯,直到他在酒店大堂等出租車去機場,隨手翻雜誌,看到Vera Wang的廣告。清秀的模特戴著副別致的耳環,斜著眼睛很不當回事地撇著鏡頭,他覺得有人和這模特有幾分像,二話沒說,趕緊買下耳環,才覺得有那麽點對人家真心感謝的意思。
可是,等耿逸飛回到北京,特意把辛夷約到自己辦公室,談完公事,把包裝精致的盒子放到辛夷麵前,非常誠懇地說,“謝謝你,辛律師,那天照顧了我那麽長時間!”
辛夷瞥了眼盒子,看著耿逸飛,臉上神色如常,“耿總,那天的事是這樣,我見你不舒服,就開你的車把你送回你住的地方,方雅欣知道你病了,派王承誌王醫生來給你看病,王醫生給你紮針,開藥,守了你一晚上,馬阿姨給你熬粥,喂粥,也守了你一晚上,我就是幫你買了點東西。”辛夷想了想,又說,“這件事,我沒跟耿伯伯說,你記得別說漏了。另外,宋院長說過,每個普通人都有救死扶傷的機會,那天正好我趕上了!你要謝,就謝謝方雅欣,王醫生和馬阿姨!”
辛夷覺得自己肯定沒有像那些大律師有把死人說活的本事,但對事情有選擇地說一半留一半,該是做律師的基本功,好歹她也做了幾年律師!
其實那天她原本是在廚房裏找東西準備熬粥的,可王醫生喊她幫忙,一起把耿逸飛的衣服給脫了。脫衣服的時候,王醫生還給她講小時候耿逸飛是如何欺負自己的,給耿逸飛脫衣服這件事怎麽能跟他本人講?尤其是王醫生還指點著耿逸飛身上的幾處傷疤,調侃著來曆如何,她要是說了,以後豈不是見到耿逸飛就得忍住笑,還如何開展工作?
給耿逸飛脫完衣服,王醫生紮針,她在一邊寫購物清單,準備去買東西,馬阿姨就到了,原來是宋院長家的保姆,當然認識她,也認識耿逸飛。趁著馬阿姨在,她開著耿逸飛的車去買東西,買完東西回來,王醫生已經回醫院了,馬阿姨按王醫生的方子給耿逸飛熬粥,順便和她聊天。她這才知道方雅欣,耿逸飛和王醫生是發小,王醫生中醫世家出身,現在在宋院長手下,胸外的,怪不得方雅欣指使得動人家,怪不得叫耿逸飛“小飛”,怪不得她覺得人家麵熟,上學的時候王醫生肯定去看過方雅欣,跟她打過招呼…這些瑣碎有必要跟耿總說嗎?
給耿逸飛喂粥的自然是馬阿姨,馬阿姨一邊給耿逸飛喂飯,一邊跟她說陳年舊事,抹著眼淚說耿逸飛有多可憐…唉,這些,肯定隻能說一半,不是?
馬阿姨原本打算留下來照顧耿逸飛的,可宋院長來電話,說家裏有事,需要馬阿姨處理,馬阿姨就回去了,留下她一個人,從黃昏守到深夜王醫生來。她一個人細細地參觀了耿逸飛住的公寓這件事,能說嗎?
王醫生來了之後,又給耿逸飛切了脈,紮了針,幫著她給耿逸飛又喂了一次粥,王醫生確認耿逸飛沒事了,她和王醫生倆人淩晨5點一起離開耿逸飛的住處。她給耿逸飛喂粥的時候,耿逸飛拉著她的手叫媽媽這種事她不論任何都說不出口的…所以,隻說王醫生這部分就好了。
反正她自己判斷,王醫生看樣子跟方雅欣走得比較近,耿逸飛會感謝王醫生,應該不會主動去向王醫生求證細節,馬阿姨同理,所以,所以…她不必把事情全部告訴耿逸飛,真的,沒那個必要…那天,她和王醫生分別坐上出租車,就想好了如何跟耿逸飛說了。
聽辛夷條理清晰分工明確地說了事情經過,耿逸飛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裏隱隱有點不快,辛律師幹嘛把她自己撇得那麽幹淨,就像在馬路上撿了一毛錢交給警察叔叔之後,回到家裏,根本沒跟大人說,好像是件不值一提的事。照顧他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還是他不值辛律師一提?
“但是,無論如何,請你一定接受我的感謝。”說完,耿逸飛把盒子又向辛夷麵前推了推,“我偶然發現,挺好看的,今年的新款。”
“謝謝耿總,我從來不戴首飾!”辛夷收拾好公文包,站起來,“耿總,你欠我的錢什麽時候還,快一個月了,過了一個月我可真收利息了!”
耿逸飛真不高興了,辛律師為什麽事事都和他撇得這麽清?“至於嗎?辛律師,你每次跟我算得這麽清楚?”
“耿總,我是個掙工資的小律師,每一分錢都是我辛苦勞動所得,當然要算清楚!耿總,你知道我記憶力很好的!”
耿逸飛這次沒跟辛夷計較誰的“記憶力”更好,他覺得無論自己做什麽,辛夷都把他推得遠遠的,好像兩個人根本沒有任何關係似的,自己又何必使勁往前湊呢?於是他深深地喘了口氣,拿出錢包,“我欠你多少錢?”
“212元5角5分。”辛夷幹脆利落地報出數。
耿逸飛掏出錢包,遞給辛夷220元,“不用找了,剩下的算利息!”
辛夷打開錢包,低下頭認真找零錢,白皙的脖子上細細的紅線是那麽地顯眼。
耿逸飛沒好氣地指著那紅線,“你不是說你不戴首飾嗎?那你脖子上戴的不是首飾是什麽?”
辛夷嘩啦一下把零零碎碎的錢放在辦公桌上。
然後,看著他,慢慢牽動紅線,紅線越牽越長,終於,一枚樣式古老的金戒指從衣服裏露出來,襯在她灰色綢襯衫上,格外顯眼。
在耿逸飛曾經的美夢裏,那溫柔撫摸他臉頰的手上,曾經戴過這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