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多少錢?”方雅欣舉著手裏的黑T恤問攤主。
“您要是喜歡,就給100,這件可是美國原裝進口,別人我都賣150呢!”胖乎乎的攤主躲在陰涼裏,臉上熱得直冒油,心不在焉地招呼著方雅欣。
“100美刀?”方雅欣問。
“您要有,美刀也行,30刀!”胖攤主說。
“你怎麽不去搶錢呢?100塊,還美國原裝進口,這標簽上寫的清清楚楚MADE IN CHINA, 蒙我呢?”
胖攤主這才集中精神對付方雅欣,“好好,您老識貨就小點兒聲,別嚷嚷,您給多少吧!”
“最多20,人民幣!”方雅欣抖摟著T恤。
“95,不能再低了!”胖攤主堅持著。
黑T恤最後以25塊人民幣成交。
方雅欣喜氣洋洋地提著戰利品,摟著辛夷的胳膊,奔向下一個攤兒。
就在方雅欣又把手伸向第三件黑色圓領T恤時,辛夷不得不出手,“親姐姐,我求求你了,這是今天第三件了!”
方雅欣壓根不理會辛夷的哀求,繼續她的戰鬥。
黑色圓領短袖T恤,迷彩軍褲,高腰軍靴是方雅欣從小到大四季衣服標配,冬天套件防寒服,夏天戴上太陽鏡。
B大女生2號宿舍樓鬧過的笑話之一就是:在宿舍門外等女朋友的男生指著某個短發、穿黑T恤、藍色迷彩褲的背影,問宿舍阿姨,“為啥那個男的可以進去,我就不能進?”宿舍阿姨撇了眼方雅欣的背影,“你啥眼神,那是個姑娘!”從正麵看,誰也不否認方雅欣是個如假包換的漂亮姑娘,隻看她背影鬧出的笑話,方雅欣從小到大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她能不恨混蛋耿逸飛嗎?
辛夷第一次在醫院走廊遇見她,也誤會過。
那時方雅欣14歲,沒像如今這樣身姿婀娜,她個子不高,瘦瘦的,發育晚,月經都沒來,胸罩也不用戴。
某個冬天的晚上,舅舅在醫院,媽媽也在醫院,哥哥上大學住校,大偉哥哥在航校,她一個人在家做完作業,電視看膩了,書也不想看了,就晃晃悠悠去醫院找舅舅。聽說舅舅在查房,她就去住院部溜,順便找找。醫院裏的醫生護士都認識她,也沒攔著,她溜呀溜,溜了一層也沒找到舅舅,卻看到個瘦瘦小小的姑娘抱著書包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寫作業,湊近一看,嗯,跟她一樣的初三幾何,做作業的小姑娘正看著題,還沒下筆,她坐在人家旁邊,說,“在那兒畫輔助線。”
小姑娘回頭看到個圓眼睛,短頭發的男生幾乎貼著自己,本能地躲了躲,說,“謝謝你,我試試吧!”
方雅欣見人家躲她,故意又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哎,我看著你畫。”
這樣的惡作劇,方雅欣沒少幹過,大多數小姑娘會繼續躲著她,或幹脆就嚇跑了,有的甚至被嚇哭過,誰知眼前的小姑娘把重重的書包使勁放在方雅欣腿上,自己站起來,跟她說,“那你做給我看看!”
方雅欣哪遇到過這樣的操作,“哎呦”一聲叫出來,脆脆的,破了功。
小姑娘盯著她看,遲疑著問,“你是…女…的?”
方雅欣氣哼哼把書包放在長椅上,站起來,轉身走了,繼續找舅舅。
終於,方雅欣在秀水買了三件黑色T恤,才不甘心地結束戰鬥:她沒錢了。
方雅欣目前是B大生物係,博士在讀,老板給的那點錢隻夠她在學校吃飯。她平日開的桑塔納2000,是舅舅給買的,油錢還要她自己淘,衣服嘛,能省就省點吧!
今天方雅欣頂著六月酷熱從海澱繞著三環開了大半圈來找辛夷,就是聽辛夷說有家餐廳新開業,她必須親自來視察。
倆人走進餐廳,人真多,好在還有座位。角落裏的小小單間,頭碰頭剛剛坐下兩個人,和其他人用薄薄的花樹牆隔開。
菜上來,嚐了兩口,方雅欣說,“還行,比我做的差點兒!”
辛夷嚐了兩口,說,“比你做的差很多!”
辛夷沒有恭維方雅欣。方雅欣會吃,也會做,當然,她很少做,以指導為主,當年兩人就是這麽認識的。
方雅欣跟辛夷惡作劇後的第二天晚上又去醫院了,她既不是無聊去找舅舅,也不是去醫院職工食堂吃飯,職工食堂的飯她吃得都快吐了。她兜裏沒錢了,想跟舅舅要點錢,去醫院外麵買點好吃的。
一般來說,舅舅不在手術室就在病房,科裏的護士阿姨說舅舅去病房了,在哪個樓,讓方雅欣直接去找。
剛進住院部樓門,就見昨天那個沒被嚇唬住的小姑娘,背對著她端著飯盒站在門邊吃飯。醫院住院部濃重的消毒水味裏,方雅欣居然聞到小姑娘飯盒裏青菜素包子的味兒。北京城各家醫院職工食堂裏,包子除了豬肉大蔥就是韭菜豬肉,青菜素包子,呣…她都有多久沒吃過了。
於是,方雅欣又走到小姑娘身後,見大大的鋁飯盒裏裝著滿滿的小素包子,心裏一喜。
“你怎麽在這兒?”方雅欣問。
小姑娘嘴裏嚼著包子,回過頭,見是昨天惡作劇的假小子,就沒躲她,咽下嘴裏的包子,才開口,“哦!是你!”
方雅欣又問,“你怎麽在這兒?”這兩天都在住院部的樓裏看見人家,肯定是家裏有人住院唄!方雅欣總不能上來就直接問人家,你這素包子哪兒買的?
小姑娘說,“我來看我外婆,她住院了。”
方雅欣“哦”了一聲。接下來她總不能說,我舅舅是胸外大拿宋睿林,有事找他,她連人名字都不知道,再說她的主要目的是人家飯盒裏的素包子。
小姑娘問,“你呢?”
“我來找人。”方雅欣實話實說。
你說來找人,可眼睛怎麽進門就看我飯盒裏的包子啊?小姑娘很善解人意,把飯盒遞到方雅欣麵前,“我在吃飯,你吃了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吃?”
方雅欣在醫院裏長大,從來見到的都是別人家求到自己麵前,哪裏會客氣?說了聲,“謝謝”,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青菜豆幹餡,包子有點涼了,但素餡的,涼熱都好吃。
吃了一個,方雅欣毫不客氣地又拿了一個,咬了一口,慢慢嚼著,慢慢咽下去,慢慢說,“包子真好吃,我好久沒吃了,從前有個阿姨做過這樣的!”
也許方雅欣說這幾句話的語氣太沉重,也許在小姑娘看來,這假小子和她一樣,都是放了學來醫院看病人,都是沒時間吃飯,嗯,也許吃不上飯,瞧她那身難看的軍大衣,學校裏哪有人穿啊,於是小姑娘又說,“這麽多包子,咱倆一起吃吧!”
方雅欣慢慢吃完第二個包子,沒再拿。這素包子吃起來,遠沒有丁阿姨做的那麽好吃。從前丁阿姨做的素包子,用最嫩的小青菜,加上香菇、木耳和豆幹一起用香油炒過,做出來白白胖胖的,趁熱吃,她能吃掉半盤。眼前的素包子,麵太硬,青菜太老,豆幹沒炒,也沒放香油,加上包子涼了,吃到嘴裏,味道太不一樣了。
小姑娘見方雅欣不吃了,以為自己做的不好,就問,“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吃啊?”
那時懵懵懂懂的方雅欣還不會像後來那樣給辛夷解釋,“單從科學角度講,食物在人體中最多留存24小時,人對某種/類食物的記憶更多的是情感記憶,食物的口味,氣味符合記憶中的某種感覺而已。丁阿姨於我,就像媽媽一樣。從小我親媽就特別忙,一周都見不到一麵,我爸更是幾年都見不到。我差不多跟著舅舅在醫院長大,舅舅也沒空管我。丁阿姨給我做好吃的,給我買漂亮衣服,有空還會帶我出去玩。”小時候,方雅欣甚至盼望過要是舅舅能和丁阿姨結婚,讓大偉哥哥做她的親哥哥該有多好!讓那個傻了吧唧的方鴻欣和混蛋耿逸飛愛去哪兒去哪兒!
當時的方雅欣確實很驚訝,“這包子是你自己做的?喲,你挺能幹嘛!我叫方雅欣,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辛夷”小姑娘說。
“哦,辛夷,怎麽聽著像一味藥啊!”
“辛夷是一味藥?沒聽說過。辛夷是一種樹,我們鎮上很多,有句詩‘青溪盡是辛夷樹,不及東風桃李花!’”
就像辛夷不知道那味藥,方雅欣也不認識那種樹,更別提什麽詩了,但方雅欣發現了一件事,“你不是北京人?”
“我在北京出生,戶口也是北京的,不過沒在北京長大。”辛夷很認真地說。她來北京沒多久,雖然成績很好,但北京小姑娘嘲笑她的口音,從不跟她玩。每每遇到說她不是北京人的,她都認真解釋,恨不能隨身揣著戶口本,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土生但不是土長的北京人這件事。
方雅欣在大院裏長大,像辛夷這種北京土生沒土長,或者什麽北京土長沒土生,甚至既非土生也非土長的北京人,她身邊太多了,所以也沒在意,繼續問,“你那個學校的?”
辛夷剛來,劃片兒就近入學,在朝陽。
方雅欣這種海澱長大的孩子覺得朝陽就是遙遠的鄉下,雖然她倆一個住在長街東邊一個住在西邊。
好在倆人一個年級,那話就多了,學校啊,老師啊,功課啊…
辛夷很久沒和同齡小姑娘聊過天了,方雅欣是個大大咧咧愛說愛笑的,倆人很聊得來。
方雅欣不論在學校還是在大院,基本上和男生玩,女生玩的遊戲她不感興趣,唧唧歪歪的話題她同樣不喜歡,辛夷這種善解人意又不計較的同齡小姑娘很對她脾氣。
方雅欣離開前告訴辛夷,丁阿姨做的素包子,豆幹用油炒過,很香。倆人約好了第二天同樣時間同樣地點再見。
第二天,方雅欣吃過辛夷改良後的素包子,說,“好吃多了,再放點香菇,會更好吃。”
當時的辛夷哪有錢買香菇,隻好笑笑,想著下回再做點什麽新鮮的吃食帶給這個新認識的講究吃的新朋友。
誰也沒想到,下回她們再見,已經是在大學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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