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燭

同坐西窗下,盡聽風雨聲
個人資料
正文

《擁有春天 2020》9

(2020-07-11 18:28:35) 下一個

過完春節回到北京,辛夷又和馮濤律師交接工作,辦公桌上很快堆滿了文件夾,她埋頭看了三天,才算把這兩個月的事情重新理順,唯一沒碰的就是源投資的文件夾。

交接的時候,馮濤律師皺著眉頭用力拍打著源投資的文件夾跟她抱怨:這耿總根本非人類啊!他老人家說啥時候要文件就得啥時候給,還一點錯都不能出,要是耽誤了,哪怕十分鍾,他就坐在大門口的小會議室裏,沉著臉大馬金刀地擺出必須立等可取的架勢,哪個大老板經過,都要問問怎麽回事,錢給的再多我也受不了這樣的!就留給辛律師你這個勞模吧!馮濤律師還打趣她,耿總這立等可取的毛病不會是你辛律師慣出來的吧!

慘白的燈光照在3寸厚的褐色文件夾上,照得文件夾表麵的紋理清晰可見,銀色包邊折射著亮光,脊背上用中英文標注著“源投資/ Yuan Investment”,文件夾是辛夷去年十月份新建的,不到半年,內裏的文件已裝了半滿。

這一刻,辛夷才想起耿逸飛,從去年底到現在,他們足有兩個月沒見麵,工作上更是完全沒有聯係,也沒人提起他,這個人仿佛從她眼前徹底消失了一般。

可眼前的文件夾卻提醒了辛夷,耿逸飛也許不再和她的生活有關,卻緊緊聯係著她的工作。這份文件夾她可以原封不動地交還給聞律師,找個不能勝任的借口,那麽,從今以後,他們兩人就徹底地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會犯河水了,這是最簡單也最容易的。

她能這麽做嗎?當然可以,耿逸飛至今和她沒有過任何聯係,看來也是不想再見到她了,哪個曾經高高在上的男人願意再見把他拽下高台的女人?

她甘心這麽做嗎?源投資的業務是她最有興趣也最擅長的,一路和耿逸飛合作下來,業務上她已經完全獨當一麵,聞律師對她的指點越來越少,耿逸飛對她的倚重越來越多,有幾件事情處理得極其漂亮,在業內都算得上範本,若是現在放棄,她的確心有不甘。

可不管她怎麽想,都要看耿逸飛的態度。耿逸飛若是不願再合作,可以隨便找個借口,在律所裏換個人,甚至幹脆直接換個律所都行。

最後,辛夷把沒翻動過的文件夾放在辦公桌角落裏。她決定,若有天耿逸飛打電話來聽到她的聲音,直接掛了電話,她就把文件夾交還給聞律師,說自己不能勝任,省得耿逸飛找上門來說不願見到她。或者等聞律師找到她,讓她把文件夾交接給其他同事。

生活的磋磨她已然無能為力,工作上,不論怎樣隻要不是她先放棄就好。人生在世,天天都是難題,總不能還沒麵對,就先想著放棄吧?

接下來一個月,辛夷既沒接到過耿逸飛的電話,也沒動過那份文件夾。

清明節前一周,耿伯伯的司機小史到辛夷辦公室,送了封信給她,裏麵是一張手繪的西山墓園地圖。

辛夷到墓園的時候,天空正飄著蒙蒙細雨,如霧般粘稠,似紗樣縹緲。

整個墓園依山而建,遍植鬆柏,剛剛開始綻放的碧桃給這片肅穆絲絲點綴,不遠處正萌芽的槐樹和楓樹將會給墓園塗上別樣色彩。

辛夷按地圖上的詳細標注,來到嘉偉墓前。墓碑上鐫刻著烈士字樣,和周圍暗濁的墓碑相比,他的墓碑嶄新,閃亮,就像他32歲的年紀。

辛夷俯身放下懷抱的滿捧白玫瑰,潔白的玫瑰緊緊依偎在一起,釋放出隻有它們自己才懂的花語和馨香,熟悉的玫瑰香就如利刃劃開了辛夷的淚腺,再抬頭看墓碑上的照片,嘉偉的樣子已模糊不清。

辛夷不明白為什麽會選這張照片放在墓碑上,嘉偉多愛笑啊!她甚至都不記得他皺眉的樣子,嘉偉說話的時候在笑,聽她說話的時候也在笑,就是睡著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笑…

辛夷順手拂去墓碑上綿延而下的雨水,凝視著嘉偉的照片,呢喃,“嘉偉,我來看你了…這麽久才來,你不會生氣吧?我還沒見過你生氣的樣子呢…其實是我有點生氣,你說話不算數…你答應我新年一起去看爺爺,爺爺等到春節也沒看見你,一定以為是我不好,你不要我了…”

嘉偉曾答應過她很多事…結婚以後住哪裏…她什麽時候想要小朋友都可以…嘉偉也曾認真跟她保證…永遠不惹她生氣…什麽事都不瞞著她…有時間回來陪她…嘉偉唯一沒有承諾過的就是不會離開她…也許嘉偉覺得,那是一件根本無需承諾的事,就像永遠照耀萬物的太陽,這世上有誰見過太陽向萬物作出的承諾?

風吹過,嘉偉依舊沉默著,幾片粉色花瓣紛紛揚揚、眷戀地撲到墓碑上,不忍離去。

“…從小爺爺就說我脾氣倔,長得也不漂亮,你是不是也這麽想的…我媽媽、爸爸還有你,都是一句話不說就走了…我現在又是一個人了…工作還是那麽忙,忙點好,忙點就沒時間想你了…你想我嗎?想我了就來看看我,好嗎…我告訴你件事,你千萬別生氣,我…沒…沒保住咱倆的孩子…都怨我,今天我帶她來了,想讓她和你作個伴,你願意嗎?宋阿姨給它做了件小衣服,這樣她就不冷了。”

辛夷從包裏取出宋阿姨精心做好的小試管,雅欣在特意在小試管上打了個小小的紅色蝴蝶結,說天使都是這樣。

嘉偉的墓碑兩則各種了一顆細幼鬆樹,辛夷用手指在右邊的小鬆樹下挖個小小的洞,輕輕放進試管,蓋好,“嘉偉,宋阿姨說她太小了,看不出什麽,我知道你喜歡女孩,那你就給她起個好聽的名字吧!”

風又緩緩吹過,搖落了小鬆樹上的雨水,滴在她手背,是嘉偉的眼淚吧!

辛夷站起身,望著不遠處的青山,綿綿細雨衝涮掉了整個冬天的灰霾,層層翠色鋪滿了天際,綿延無盡。她伸出右手,雨水漸漸在手掌匯集,積了淺淺的一層,她的生活是否也像這掌中的水,費勁力氣積聚成型,稍一用力,點滴無存?她握緊拳,體會著掌心殘存的濕意。

熟悉的古龍水味從身後飄來,辛夷回過頭,是耿逸飛,一身黑衣,撐著傘站在她身後。

耿逸飛麵無表情地向著嘉偉深深鞠了一躬,“大哥,我來看你了!”說完,放下手裏的白菊花。

然後,他轉過臉,就那麽直愣愣地看著辛夷,嘴唇微微張開,又合上,幾次之後,才開口,語速飛快,“對不起,大哥,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拉住辛夷,讓她摔了…之後又不分青紅皂白亂說她…今天當著你的麵,我給辛夷道歉!請你們原諒我!…對不起,辛夷!”說完,把傘塞進她手裏,立刻轉身走了。

辛夷握著手裏的傘,看著耿逸飛越走越快的背影,才意識到,耿逸飛剛才跟她道歉了?瞧他說話的樣子,就像個被叫到校長室,心不甘情不願的中學生!

辛夷看看一臉嚴肅的嘉偉,又看看耿逸飛離開的方向,“嘉偉,我知道耿逸飛不是故意的…他什麽都不知道…你瞧,後來他知道了,今天就給我道歉了…我不會生氣的,你知道我,對吧?他是你弟弟,我們都不會怪他,對嗎?你也別告訴你媽媽,惹她老人家生氣!”

雨聲滴答,嘉偉應允了吧!

臨近黃昏,辛夷按著小史標注的位置,繞過半個墓園,又來到耿媽媽墓前。

耿媽媽墓前已有一大捧白色康乃馨,花朵濕漉漉的,聚集了不少雨水。

辛夷放下一枝白玫瑰,看著墓碑上笑意盈盈的照片,鞠了個躬,盡力抬起嘴角,“阿姨,我叫辛夷,今天來看您…嘉偉說好帶我來看您的…可是,您看…他說話多不算數…您見到他的時候,可一定要說說他啊…”說到這裏,她頓時感到莫大的委屈,從小到大,她從沒在長輩麵前告過狀,現在說出來,好似那些積聚多年的委屈終於能得到該有的憐惜,她不禁大聲痛哭!

辛夷坐出租車回到住處,雨已經停了,缺了一角的月亮在夜雲間露出臉來,慵懶地看著人間的一幕幕悲歡。

暈黃的路燈照著地上一窪一窪的水,辛夷低頭仔細看著腳下,免得弄髒了鞋。

快到樓門口的時候,辛夷依舊低著頭,一直站在門口自行車棚裏的耿逸飛不得不出聲叫住她,“辛律師!”

辛夷聞聲抬起臉,向耿逸飛這邊看過來。路燈暗淡的光照在辛夷臉上,著實難看。下午在墓園的時候,他一心隻想著如何道歉,根本沒仔細看過辛夷的臉,這時看來,才發現,她好像沒化妝,暈黃的燈光裏,臉色更難看,最難看的是她的眼睛,原本大大的眼睛,上下眼皮全腫了,把眼睛擠得小了一半,腫大的上半張臉配上尖尖的下巴,難看的讓他壓根不想看第二眼,隻低頭看手裏的車鑰匙。

許是知道自己不好看,辛夷看了耿逸飛一眼,趕緊垂下頭,“有什麽事嗎,耿總?”聲音沙啞,鼻音重的像得了重感冒的病人。

耿逸飛低頭繼續看自己手裏的車鑰匙,“是這樣,辛律師,上周我剛從美國回來,事情太多,才想起來,有件事要麻煩辛律師…我有個朋友從矽穀回來,約我後天中午見麵聊聊,事情很重要,不知道辛律師是否有時間,能不能來聽聽?”說完他抬頭看辛夷,就像焦急等待考試成績的高三學生。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