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阿檀…阿檀…你怎又如此…我不過隨意說說…你怎又…你可知她是誰?”陳一山喃喃低語著轉過身,向著山洞走去,背影踉蹌如風中殘燭,“佛祖把鶯兒送到我麵前…我非但沒察覺…還…阿檀…阿檀…你可知這次你殺的人是誰?”
陳一山低語著走開,王忠稍稍放鬆,冷冷的雨繼續敲打在身上,肩膀處的痛楚略有減輕,早前心裏那種怪異感覺漸漸清晰:看似與陳一山無甚牽連的鶯兒,其實與陳一山有著特別關聯,這關聯就是那朵殘缺羊脂玉小花…和鶯兒身上狀如人眼的胎記…陳一山與鶯兒之間清清白白,為何會知道鶯兒長著那樣胎記後狀如瘋癲?陳一山必是知道有人長著同樣胎記。是誰呢?陳一山說過,除了長公主,他沒碰過別的女人,那麽,長胎記之人也許就是長公主?若是長公主和鶯兒長著同樣胎記…長公主說,和陳一山有個孩兒,卻不知男女…長公主還說,孩子被抱走時,曾留給孩子…難道就是這朵殘缺羊脂玉小花?陳一山顯是識得…這樣陳一山見到玉才會那樣怪異!才要下山親自追查鶯兒之死,那麽…在看到自己靨窩後,陳一山為何又不追究鶯兒之死了?難道陳一山知道是誰殺了鶯兒?究竟是誰殺了鶯兒?按陳一山所言,那日見過鶯兒的,除了他自己,還有錦奴,會是那個也許不會說話的錦奴嗎?錦奴有何理由要殺鶯兒?…陳一山自是沒讓錦奴去殺鶯兒…那麽,長公主呢?長公主會讓錦奴去殺鶯兒嗎?…靨窩…靨窩…陳一山喜歡長靨窩的女人…如此看來,長公主該有靨窩,鶯兒也該有靨窩…陳一山笑著跟鶯兒說他喜歡長靨窩的女人…錦奴見到鶯兒,看見陳一山衝著鶯兒笑,明白陳一山和鶯兒說話之意…錦奴該是告訴了長公主…長公主…陳一山剛剛說“阿檀…阿檀…你怎又如此?…你可知這次你殺的人是誰?”…怎又如此?…殺的人是誰?…想到此處,王忠沒來由地渾身冰涼,不知是打在身上的雨水過於冰冷,還是被自己陡然冒出那個念頭嚇得!
鳴鏑般的哀鳴響起,王忠眼見陳一山向著夜空半俯下身,雙手緊握成拳,長大嘴,發出嘶吼,吼聲被冷雨層層阻隔,段段瓦解,聽在王忠耳中,就像秋日紫霞山無力遠飛的孤雁,繞著山,隻身獨影,來來去去,既找不到杳無蹤影的雁群,也不知自己的方向,隻得發出斷續而淒涼的叫聲,可這叫聲,不知能達到何處?又能被誰人聽見?
陳一山嘶吼聲讓王忠刹時清醒:正是逃生的好時機。
王忠從肩膀到手臂疼得根本無法動,隻得靠著巨石,雙腳蹬地,借著背後依靠,慢慢站立,饒是如此,每一用力,疼痛立時如閃電般從肩膀四處擴散,待王忠覺嘴裏血腥味漸濃時,整個人終是站直。
陳一山還在嘶吼,吼聲如夜狼,如蒼鷹,如孤雁,毫無斷續…
王忠看著陳一山在雨中身軀前後晃動,持續嘶吼,悄悄向鬆林裏挪動一步,兩步,三步…雨聲中,隻聞陳一山的嘶吼。
待到王忠察覺冷雨稍歇,自己已在暗黑鬆林中,嘶吼聲更在此刻嘎然而止。
王忠心跳刹時慢下,隨即又快如擂鼓,他停下腳步。暗黑鬆林裏,雨聲小了,傳入耳中的除了雨聲還是雨聲,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更沒有嘶吼聲。
再凝神細聽,除了輕微雨聲和自己呼吸聲,一片靜寂。
陳一山在哪裏?
王忠猶豫了:此刻自己是走還是留?走,當然該走,他已查明鶯兒死因,當下保住性命要緊…可是…陳一山就算此刻放過自己,待下山後,陳一山也必定不會放過自己…甚至自己的家小…那麽,為什麽留下來?留下來做什麽?…他應諾過陳一山,自行了斷,方得保全家小…他若是此刻離去,除非遠走天涯,否則下山之後,不但自己,翠英母女和就要出世的孩子,甚至蔣總捕頭…陳一山說過,為了長公主,他殺過的人不知凡幾…
究竟遠走還是留下?無邊的暗黑裏,除了淅淅雨聲,隻有自己沉沉呼吸…
“鐺…”是慈雲寺第一記晨鍾,穿過無邊暗夜,灌入耳中。
“鐺…”鍾聲又響起,透過瀟瀟雨聲,流入心間。
“鐺…” 鍾聲再響起,王忠不由隨著鍾聲在心裏默念,“鍾聲聞,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坑,願成佛,渡眾生。”他從未覺得寺裏鍾聲是如此悅耳入心,念了多年的幾句經語像是此刻專為他而寫。
“鐺…”鍾聲裏,王忠忍住痛,費力回轉身,向著山洞而去。
穿出鬆林,山洞前一片靜寂,沒有人,燃了許久的紅色宮燈,燭火跳躍。
雨不知何時居然停了。
王忠扭頭四顧,的確沒有人,除了他自己。
“大將軍,王忠在此…”王忠揚聲,除了他的聲音,依舊一片靜寂。
“鐺…”隔著鬆林,鍾聲依舊。
山洞裏,紅色宮燈依舊亮著,許是燃的時間長了,燭火晃動不已,在石壁上投射出搖曳的影子。
“大將軍,大將軍,王忠來此,隻為守諾,望大將軍現身…”王忠特特抬高聲音叫喊,除了石後隱隱刮來的微風,沒有回響。
王忠回轉身,對著鬆林又抬高了聲音,“大將軍,大將軍,王忠並未離開,依舊在此,望大將軍信諾。”
王忠轉身對著石頭外的夜空,聲音送得愈遠,“大將軍,大將軍,你在何處?”
“鐺…”鍾聲敲碎黑暗,再看眼前石頭,似有一絲光亮從石後天邊穿透層層暗色雲靄。
王忠此刻倒放下戒備,站在巨石邊,隨意四顧。巨石前麵地上,是那兩個荷包,早已髒汙不堪,旁邊是被踩碎的蠟燭和紙媒,順著巨石走過兩步,是幾塊齊腰高的石頭,被雨水衝刷得光滑而幹淨,隻是…借著光亮,王忠隱約看見石上有塊紙片般直立的凸起,不大。上前一步,側過身,肩膀處又傳來疼痛,王忠咬住牙,借著石後的微光和身後紅色宮燈亮光,看著那塊凸起,白色,如指蓋大小,因無力抬動手臂,他傾身向前,肩膀處的疼痛又襲來,比剛才更甚,他隻得屏住呼吸,湊到近前,吐出氣,再深吸口氣,石上是塊凝住的蠟燭碎片。
王忠咬住牙,慢慢直起身,盡力不去牽動肩膀,看著石上蠟燭出神。這塊蠟燭應是自己荷包裏的那根,被陳一山在憤怒中踩踏得粉碎,自己皂靴上或許也粘有蠟燭,但自己這一整夜肯定沒來過此處。長公主和錦奴離去時,蠟燭還在自己荷包裏,那個小宮女也是一樣。
“鐺…”鍾聲裏,天際的亮色已隱約可見。
王忠看著亮色,有點猶疑,陳一山剛才若是追自己入鬆林,自己必能察覺他的動靜,可顯然陳一山沒去追 ,難道陳一山一直在這裏等自己嗎?這一目了然的地方,以自己的目力,陳一山能躲到何處?何況,陳一山哪裏會躲自己?
“鐺…”天際的亮色已然連成一線,這一線亮色如利刃將晦暗的天色劃開。
陳一山到底去了何處?不在鬆林裏,不在山洞裏…石上為何會留有踩碎的蠟燭?誰踩的?難道是陳一山?陳一山為何會去踩那石頭?
王忠提了口氣,忍住肩膀處的痛,又來到那留有蠟燭的石頭前。
“鐺…”天色更亮了,已能隱約看見眼前每塊石頭形狀。
眼前幾塊石頭錯落有致排在山崖邊,當是有人刻意為之,以防跌落下去。
王忠抬起左腳,踩在石頭上,石頭表麵光滑,早已透濕的皂靴踩上去,也掛不住,哧地滑了下來。
王忠暗暗心驚,不知為何,竟探過身去,向著石外的山崖下看去。
“鐺…”一點耀眼的金光在天際的亮色中凸顯出來。
山崖陡直如被刀削,崖下幾丈雲霧繚繞,有根綠色的樹枝恰好從雲霧中探出來,樹枝上除了綠色,還掛著什麽。
王忠閉住口氣,強忍著肩膀處的痛,更多地探出身去,借著愈來愈強的金光看去,那樹枝上掛了一角灰色,軟綿綿,輕飄飄,在風中蕩開…
“鐺…”最後一下鍾聲止歇,餘韻在紫霞山上回蕩…
四方聽身後的小沙彌海寧說完,又接過海寧遞過來未封口的信封,看了眼信封內的東西,心內喜悅就如晨鍾餘韻,悠悠蕩蕩,充斥肺腑。可他依舊沉著臉,問海寧,“長公主還有何話留下?”
海寧低著頭,隻盯著腳下的方磚,想了片刻,回道,“長公主侍女傳話,說多謝四方師傅款待,因有急事回去,有緣再來。”
四方輕輕嗯了一聲,又看向海寧身後的海清,“大將軍可找到?”
海清咬著嘴唇搖搖頭。
海清醜時剛過就被四方叫起來,讓他去客堂外的房舍招呼大將軍。
海清迷糊著找來老僧開門,卻找不到房舍裏的大將軍,甚至連王捕頭也蹤影皆無。
四方師傅聽了,臉色沉得如寺外依舊陰沉的天色,聲音更沉,“繼續找,讓寺內所有沙彌都出去找。”說完轉過身,海清耳尖地聽到四方師傅低聲呢喃,“還好,長公主無事!”
四方撚起三根香,在紅燭上燃著,微微提起,舉至眉心,誠心供在香爐內,問詢後,退了兩步,跪在蒲團上,伸直雙臂,手心向上,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完結)
有緣好,
謝謝你的鼓勵!
山高好,
前兩個故事都是花好月圓,這次就忍不住想寫個不一樣的。
寫得真好!含蓄滴好 *-* 也預祝節日快樂哦!!!
陳一山就是自己踩著石頭跳下山崖的。他發現:可能他的女兒被他女兒的親生母親在常年的妒恨中殺害了。至於胎記,不是故意不提或是疏漏,算是隱形炸彈吧!
今天終於寫完了,覺得舒了口氣。
預祝節日快樂!
。。。。。。許是陳一山的皂靴上留有的蠟燭滑導致的,但為何陳一山踩到那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