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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楊阿姨唯一的孩子,楊阿姨為他做過什麽我都能理解。
姥姥和我說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從前我和陳秀麗總嘀咕,江教授和陳主編除了埋頭工作就知道偏心小誠,老爸老媽也隻知道挑剔我。如今我自己一路泥裏來,水裏去地走過,再也說不出抱怨老爸老媽的話!
當年對老安,老爸老媽未必滿意,但看著我能安定下來,隻有順著我了!
對於他,老爸老媽不論當初如何滿意,現在又如何希望,也沒直接對我提出要求,甚至連建議都沒有,就是怕我在他們的影響下有什麽被動的決定!
所有老人對子女的苦心也許表現不一,肯定都是希望我們有著平安順遂的一生!
楊阿姨和我說她深埋心底的舊事,無非是想和我縮短這十五年的距離,我怎麽會不明白?
我等楊阿姨的哭聲減弱,又遞給楊阿姨一張紙巾,“楊阿姨,不瞞您說,這些年我跟我爸媽也是報喜不報憂,就是怕他們惦記!我有個朋友生孩子,因為父母年紀大了,生之前根本就沒跟父母說,孩子都滿月了才說的!”
楊阿姨收住哭聲,哼哼了兩聲,“你們這些孩子啊,以為爹媽不知道,其實做父母的什麽不知道,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聽你們說句話就知道你們心裏想什麽,不說破是怕你們不好意思,你們還真以為自己聰明啊!”
我順著楊阿姨,“現在我知道了!”
楊阿姨在我臉上看了一圈,又看看我的手,“織雲,毛毛和我說了好多次,這些年你一直沒孩子,會不會是那次…”
我覺得這件事能和楊阿姨說說,也許楊阿姨是婦產科的,也許是他媽媽,也許剛才楊阿姨的舊事讓我完全放下了心防,“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些年體檢都沒事,楊阿姨,順其自然吧!”
楊阿姨拍拍我,“織雲,你沒毛病阿姨就放心了!這女人身體的事,太難說了,阿姨在醫院,這種事經得、見得太多了,有人是一碰就懷孕,有人是多年不懷孕,突然就有了,還有的是隻在特殊時間,特殊地點才有…哎,一件件地比書上寫的,電影上演得精彩多了!”楊阿姨說著這些,原本我們之間一直壓抑的氣氛微微好轉了。
看我也笑了,楊阿姨又攥住我的手,“織雲,說到孩子,當年毛毛…,唉!我記得有一天他突然帶著張娜來見我…我從來沒見過張娜,可毛毛既然說要結婚,唉!…張娜已經懷孕了,我也沒法說不行,就答應了…”楊阿姨仔仔細細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剛結婚的時候張娜挺高興的,常陪著我聊天,毛毛也讓我留心張娜的身體。我和張娜聊天的時候就問他們倆是怎麽認識的,張娜說畢業以後在中學教了半年書就出來做醫藥代表,認識了毛毛,就是普普通通的關係…毛毛從美國回來以後,工作特別忙,常常夜裏到醫院門口的牛肉麵館吃夜宵,張娜偶爾也去,一來二去倆人熟了點…那年春天的時候,有一天特別晚了,兩人又在麵館遇到了,張娜說當時她餓壞了,毛毛就把自己那碗先上來的麵讓給了張娜,張娜說她也沒客氣,一口氣就把湯全喝完了…然後兩個人就好上了…”
“一口氣就把湯全喝完了…”想想無數次他看著我喝牛肉湯的眼神,我幾乎都能想象出當時牛肉麵館裏的場景!
可我又能怪誰呢?怪他?他剛和我分手,正是最脆弱,最難熬的時光,驀然看見個似曾相識的場景,隻顧得一頭紮進去,根本不會去想之後會怎樣,又何況,張娜還懷孕了,他也隻能往前走了!
我舔舔幹涸的嘴唇,艱難地開口,“楊阿姨,我去溫哥華見過張娜和豆豆,豆豆長大了,也很可愛!其實…張娜很聰明,也很能幹…”我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了,張娜肯定不是個壞姑娘,不然他也不會不知深淺地一頭紮進去,可讓我違心地誇獎張娜,我真做不到!
楊阿姨替我抹去眼淚,“織雲,我知道張娜人不錯,可毛毛和她過不到一起去啊!張娜生了豆豆才出滿月,兩個人就天天吵架,我問誰誰都不說為什麽…毛毛也開始不回家了,我知道他工作忙,可真能忙到不回家嗎?後來我還聽說毛毛在醫院裏和個護士有事,我跟毛毛說,醫生最容易和護士有故事,你要是真對張娜娘倆好,就別出去找事。毛毛說,媽我說跟護士沒事,你信我嗎?我說我是你媽,你說的我當然信,但你也要讓張娜信你啊!毛毛說,張娜不信他,還到醫院找護士鬧!我說那你跟張娜好好說說,說實話,張娜肯定信你!毛毛說,媽我跟你們說的都是實話,可不管我怎麽說,怎麽保證,張娜就是不信我,我能怎麽辦?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毛毛說完這話,忽然就抱著我哭了!”楊阿姨說到這,眼淚止不住又流了出來,“當年我和老李結婚,離開他們父子倆的時候,毛毛都沒哭…”
是啊!原本應該最親近,最毫無條件信任你的人就是不相信你,能怎麽辦?我體會過了,他也明白了,可終究晚了一步!哭,又有什麽用呢?如果眼淚能洗去所有的哀痛,愈合所有的傷痕,那…
我用紙巾擤擤鼻子,故意開解楊阿姨,“楊阿姨,我跟您說說杜若謙和護士那事吧!確實是個誤會!”
楊阿姨聽我說完,忍不住笑了,“織雲啊,找機會我去和小董護士解釋解釋,平白無故讓人家背黑鍋,這個毛毛,真不讓人省心!”隨即又歎了口氣,“唉,織雲,你不知道,這些年他一天也沒讓我省過心啊!”
楊阿姨估計是想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跟我說說他肯定不會親口對我說的事,我也想知道這些年在他身上都發生了什麽,我點點頭,“楊阿姨,您說吧,我聽聽杜若謙都是怎麽氣您的?”
楊阿姨有點不好意思,“織雲,你知道了也別去問毛毛,回頭他埋怨我說多了!”見我點頭,“張娜要出國和老杜生病差不多是同時,毛毛要忙著醫院裏的事,忙著照顧老杜,還要掙錢,那兩年真是苦啊!…毛毛越不回家,張娜越和他吵,有一次,一整天,哪裏都找不到毛毛,你哥也急了,都去公安局找了朋友幫著找…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想起了一個地方,誰也沒告訴,一個人悄悄去了…”楊阿姨停下來,看著我。
我也意識到了,“是那間老宿舍?”
楊阿姨的眼圈又紅了,“是那裏。我以為他早就交回去了,誰知道…,我找了半天才找到鑰匙,開門進去一看,屋裏空空的,什麽都沒有,就掛著幅窗簾,毛毛一個人坐在地上,靠著牆角,睡著了…”
在那間掛著綠色窗簾,盛滿青春記憶的舊宿舍裏。
“我把毛毛搖醒,問他怎麽在這,毛毛說,媽,剛才我夢見織雲,睜眼一看,是您,媽,你幹嘛叫醒我啊?我好多年沒夢見織雲了!”
我閉上了眼睛,感覺又有兩行熱淚流過臉頰。
楊阿姨溫柔地給我擦去眼淚,“從那天以後,我覺得毛毛的頭發一天比一天白了…張娜出國以後,毛毛每年都去看他們娘倆,有一次回來,毛毛問我,媽,您說人有沒有前世今生的,我說你一個醫生怎麽這麽迷信啊?毛毛說,以前不信,現在信了,他前世肯定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這輩子才兩手空空,什麽都留不住!說完這話沒多久,他就和張娜離婚了。我問他為什麽不把豆豆留住,他說豆豆喜歡溫哥華,不想回來,張娜也說以後不會再要孩子了,他就把豆豆留給張娜了!唉!如今毛毛真的是什麽都沒有了…”
楊阿姨擦擦眼淚,“織雲,阿姨沒想到今天能在這碰見你,和你說了這麽多,這些年,這些事憋在阿姨心裏,就想找個人說說!好孩子,孝運那裏的事你一定好好考慮,阿姨等著你的消息!”
“您放心,楊阿姨,我一定好好考慮!”我跟楊阿姨保證。
叮叮,短信的聲音,是他,“我還在醫院,你在哪?”
楊阿姨扶著我緩緩站起來,“織雲,我今天就是順路來看看老杜,天不早了,該回去了!”
我攙著楊阿姨,慢慢走到醫院大門口,楊阿姨攔住我,“織雲,我打車回去就行,別送阿姨了,你和毛毛吃飯去吧!毛毛這孩子,說是晚飯,這都幾點了?織雲,你餓了嗎?”
我搖搖頭,“我不餓,楊阿姨,你還住在老地方嗎?”
楊阿姨扶著我的胳膊,“還在老地方,織雲,有時間來看看阿姨,好嗎?”
我笑著說,“好!”
看著楊阿姨坐的出租車開出燈火輝煌的中心醫院大院,我拿出手機,給他發了條短信,“我在醫院大門口!”
有緣好!
這倆在努力!
我覺得牛肉湯這畫麵更慘啊!
喝醉了反正不清醒。
清醒的時候,看著對麵的人有個類似的動作,都受不了了,直接栽進去的!:(
藍妹妹是說我整哭大家這件事還是別的什麽? : )
爭取不辜負你的期望!
你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