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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雨季又來了。今年的雨水特別多,整日下個不停,回到公寓,我總覺得在隱隱的花香外有一股說不出的黴味,仔細打掃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還是有味道,像是什麽東西放的時間久了,不甘被忽視,非要跳出來讓人發現它似的。整個長周末,我差不多把公寓翻了一遍,也沒找出來。
雨季過去,花又開了。西雅圖的春天,看得多了,其實就那麽幾朵花,就那麽幾種顏色,毫無新意!
粗心大意的沈淩雲在電話裏和我商量,什麽時候回去參加陳秀麗的婚禮,順便告訴我說,上個星期,他當爸爸了!我說替我恭喜杜哥,喜得貴子啊!
我放下電話,看見陽台小圓桌上的風信子花開敗了,原本緊緊簇擁著的粉色小花,鬆散了,枯萎了,我坐在椅子上,小心地把開敗的花用剪刀剪去,一朵,兩朵…很快,小圓桌上堆滿了花,隻剩光禿禿、直挺挺的綠色花莖,突兀著,我又一刀一刀地把花莖剪掉,僅剩的厚厚的綠色葉片更礙眼,我繼續剪著,直到看見粉色花盆裏褐色的泥土。
買花的時候,身邊曾有個熱心的老奶奶告訴我,花開敗了,把花球重新埋在花盆裏,明年還會開花。
明年,嘿!誰知道明年的花開成什麽樣?
我正式進入G公司工作整一年,一切都按部就班,駕輕就熟了。項目申報,闡述,申請經費,開會,做準備,做實驗,失敗,成功,成功,失敗,總結,匯報,出差,反反複複,循環著。豐厚的薪水,令人羨慕的福利,指日可待的綠卡,衣櫥裏越來越多的衣服,鞋子,包包,我的生活如七月夏日的陽光般燦爛!
我去Andrew的店裏給車換機油,得知他太太懷孕的消息,恭喜他之後,立刻趕去給他八月即將出生的女兒買東西。
商店裏,有推著嬰兒車的爸爸,有挺著大肚子的媽媽,有帶著蹦蹦跳跳的孩子的父母。
第一次,我迷失在一片粉色的、溫柔的海洋裏。小小的,不及手掌大的鞋子,手掌大的帽子,兩個手掌大的衣服,小指長的襪子,拇指大的頭花,我搜羅了一大包,帶回公寓。
襯著雙人床上墨綠色的被子,我把小衣服拚成人形,還特意在小帽子上別了朵粉色的小頭花。站在床邊,灑滿陽光的床上,擺放有序的粉色織物裏,仿佛真的包裹著一個初生的小小嬰兒!漸漸模糊的視線裏,那嬰兒好像在向我揮手,我撲到衣服上,緊緊摟住,第一次哭出聲!
陳秀麗說她的婚禮我必須是伴娘,但是必須不能打扮!
我問陳秀麗啥叫不能打扮,陳秀麗說你總不能穿得比新娘還好看吧?
我說那我就啥也不穿了!
陳秀麗說,也行,到時候就讓大家看你好了!
我披著長長的卷發,選了一件墨綠色的小禮服。
陳秀麗閉著眼睛任化妝師給她化妝,口齒伶俐地埋怨我,“沈織雲,今天你是想當綠葉啊?還是想當赫思佳啊?”
赫思佳穿著綠色窗簾做的衣服是去誘惑白瑞德,幹我何事?聽說洪天明的伴郎是他的同事,比我還小。
我刷著睫毛膏,“陳秀麗,要不我還是啥也不穿吧!反正我咋穿你都不滿意!”
年輕的化妝師咯咯笑,“你們放心,我保證把新娘化得最漂亮!”
陳秀麗這才噘著嘴任化妝師在她臉上任意塗抹,我在自己蒼白的臉上刷上淡粉的腮紅,再塗上一層淡淡的唇彩,合上化妝包。
婚禮上的人我一半認識,一半不認識。
忙忙亂亂的,婚禮就結束了。
十月的省城,是一年中最美的季節,藍天白雲,溫度適宜,我抽空到酒店外抽支煙。參加婚禮的客人都離開了,過一會兒,江教授家,我家,洪家要坐下來吃頓晚飯。
“哎,小杜,別著急走啊!一起坐下來吃頓飯吧!多虧你幫忙了!讓秀麗兩口子謝謝你!”大著舌頭的沈淩雲摟著他的肩膀從自動門裏出來,看見我,兩個人都站住了。
我把抽到半截的煙藏到身後,攥緊手裏的煙盒和打火機,抬起眼睛,“杜哥好!”牽動嘴角,應該能擠出個笑容。
差不多兩年沒見,他穿著深灰的西裝,打著領帶,頭發一絲不亂,臉上無波無瀾,眼裏無悲無喜。
他從頭到腳一寸一寸地打量我,好一會兒才開口,“織雲啊!回來了!今天夠累的吧!”
“還好!不累!謝謝杜哥給我姐幫忙!我姐剛才還說讓我謝謝你!”我撒謊了,因為我不想他留下吃晚飯,我們家裏人坐下吃飯,他算誰?
他點點頭,“不客氣!我得走了!”
糊裏糊塗的沈淩雲鬆開他,看他走遠了,才瞟我一眼,打個酒嗝,“織雲,你不能這麽對你杜哥,沒禮貌,知道嗎?”
我哼了一聲,“哥,你歇會吧!一會兒還要喝酒呢!”
據陳秀麗說,婚禮的事他給幫了大忙,我就不明白了,他能幫什麽忙?反正我也懶得知道。
陳秀麗回門的時候,還是請了他來吃飯。
他來了,和他太太張娜。
乍一見張娜,根本看不出她生完孩子剛剛半年。張娜臉色紅潤,身材苗條,笑起來嫵媚動人,挽著他的胳膊,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陳秀麗事先告訴我張娜要來,我當然給張娜準備了禮物,“杜哥好!嫂子好!”
張娜接過LOGO明顯的購物袋,臉上笑成一朵花,“織雲,謝謝你啊!我這當嫂子的還沒給你見麵禮呢!”
“嫂子太客氣了!杜哥和我親哥似的,沒時間回來參加你們的婚禮,嫂子別介意!”
張娜看看他,“這樣吧,織雲,等你結婚的時候,我再給你補份禮物,好不好?”
我咧開嘴,笑,“好啊!我先謝謝嫂子了!”
我後脊背上應該有成串的冷汗順著脊椎骨流下來,洇濕了薄薄的灰色開司米連衣裙。
小包廂裏,我的家人們肯定和我一樣!
我既不是長輩,也沒幫上什麽忙,這種場合,娘家表妹最好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裏吃飯。洪天明的姐姐熱情地拉著我先坐下,喋喋不休地從我身上的連衣裙多少錢問到我一年掙多少錢,最後拉著我的手,遺憾極了,“嘖嘖!織雲,你要是在國內,姐姐肯定給你介紹幾個好的!真可惜了!”
我還沒來及扯出笑臉回應,身後傳來一串熟悉的咳嗽聲,原來我倆居然一直背靠背地坐著。
我低下頭,“謝謝洪姐姐!我可沒有您說的那麽好!”
我回來就是為了參加陳秀麗的婚禮,婚禮結束,我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閨房的衣櫥裏都是我出國前穿過的衣服,舊了,樣子也不和心意,我收拾出來,問老媽怎麽辦,老媽說等有機會捐給哪裏就行。
老媽摸著我收拾出來的舊衣服,“小雲啊,你在那邊過得咋樣啊?”
我把新買的衣服收進箱子,準備帶回去,“挺好啊!媽!您放心!”
老媽猶豫了,“小雲啊,你也不小了,眼看就三十了,總是一個人,媽也不放心啊!”
我看看老媽,“媽, 我一個人挺好的!朋友可多了!”
老媽長歎了口氣,“小雲啊,你能告訴媽,你和小杜倒底因為什麽分手的?”
快兩年了,隻有老媽開口問了我這個問題,我老老實實,“媽,您也看見了,我想留下,他要回來,就這麽簡單!”
老媽搖搖頭,“唉!小雲,你為什麽就不願意回來呢?小杜多好的一個人,我怎麽看怎麽覺得好,比洪天明強多了!”
我安慰老媽,“G公司,媽,您別說您不知道!我回來去哪上班啊?咱省城有麽?北京有,您同意嗎?”
“去北京就去北京吧!好歹比美國近啊!”
“我去了北京,我倆也是今天這樣,沒區別,我還不如留在美國!”我摟住老媽的胳膊,“我跟我哥說了,看看市中心有什麽好的小區,給你們買套新的,你們反正退休了,正好搬到市區住,多方便,您和爸不是一直念叨這事嗎?我現在掙得多,孝敬孝敬您!”
老媽摸摸我的手,“小雲啊,趕緊找個男朋友,結婚,生孩子,就是孝敬我們了!”
晚上出門,我遇到了杜伯伯,杜伯伯和老爸老媽一樣,剛退休,還是一個人,“杜伯伯好!”
杜伯伯像往常一樣,“是小織雲啊!”
“您吃飯了嗎?”
“剛吃完!小織雲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謝謝杜伯伯!您要出門嗎?”
“是啊!出去溜溜!小織雲打扮得這麽漂亮,也要出門吧?”
“我出去找同學玩,杜伯伯!”
“那好好玩吧!”
“謝謝杜伯伯,再見!”
“再見,好孩子!”
和杜伯伯做了十多年鄰居,他頭一次和我說了這麽多話!
明天星期四! : )
臨時有點事,剛更完!
人生就是這麽無奈!
花開過一季,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開花也是完全不同的,說什麽都晚了!這是重逢後的杜醫生說的!
有緣好!
大庭廣眾之下,還要一切正常,畢竟杜醫生已經結婚生子,不能對隻隻過度關注,有任何曖昧了!
的確如此!
人前還要一切正常,真挺難為人的!
藍妹妹,開心點!振作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