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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擦得不太幹淨的玻璃窗看出去,機場停機坪上的飛機悠閑地享受著大西北的藍天白雲和熱情陽光!
陳秀麗一直麵帶微笑地低頭發著短信,我的手機還如平時一樣悄無聲息,在陳秀麗“妒忌”了我幾十年之後,我現在開始有點“妒忌”她了!
廣播通知我們可以登機了,陳秀麗根本沒聽見,看她臉上持續的笑容,我懶得去提醒她。
我也站在原地沒動,繼續看向窗外。
有老人家說過,婚姻就像圍城,城裏和城外的人想法截然不同。
老人家得出結論的時代,飛機畢竟還不普及,老人家對自己的婚姻總體還是滿意的。可在我這個經曆了婚姻整個過程的人看來,婚姻就像兩個根本沒經任何訓練的駕駛員合作開飛機。
不論什麽原因和理由,兩個駕駛員開始坐在或豪或簡的飛機駕駛室裏,拉著或豐或儉的貨物,或多或少的乘客,一定都抱著平安抵達目的地的共同願望。
飛機剛起飛,兩個自認為擁有相同話語權的駕駛員肯定會為了如何分工合作,如何操作複雜的駕駛儀器爭吵不休,飛機上的乘客估計也抱著不同的目的或深或淺地介入了爭吵,有的飛機在此階段也許就會因為駕駛員根本無法合作,而迫降,而機毀人亡。
兩個駕駛員經曆了起飛後的最初磨合後,要麽習慣,要麽屈從,要麽明白了合作的必要,開始了也許真心,也許假意,也許被迫的合作。機艙內的乘客各懷心思,機艙外的自然風雨雷電,兩個初次開飛機的駕駛員也談不上經驗,萬一處置不當,會迫降,會機毀人亡。
就算兩個駕駛員同心協力,經曆千難萬險,最終如大多數乘客期待般的,在穩定的空間平穩飛行,誰能說莫測的天空會始終無波無瀾,誰知道艙內的乘客會有什麽出人意表的狀況。
我是個半途就放棄的駕駛員,自然沒資格評論飛機的後半段航程。要說我經曆的那段,隻剩下萬念俱灰了!
當年,杜若謙提前離開西雅圖回國之後,依舊給我發郵件,打電話。也許在他看來,我倆在一起多少年了,我仍然是個12歲的任性小姑娘,一氣之下,口不擇言,之後想明白了,肯定會回心轉意。可我27歲了,怎麽會如12歲的小姑娘一般,對攸關自己未來生活的人和事,隻以簡單的喜歡或者不喜歡就能決定的。我需要他的信任,如果他不信任我,或者不能信任我,我們哪裏還有未來可言?
對他長長的郵件,每次我隻回三個字“知道了”,對他耗時頗長的電話,我也久久不言,漸漸他的郵件短了,電話少了。
在我看來,他根本不需要寫那麽長的郵件,也沒必要花那麽多錢給我打電話,我需要的其實很簡單,就是幾個字,“對不起,我錯了!”我倆在一起那麽多年,就算當時他是故意想讓我懷孕,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倆都有做錯的地方,我已經認錯了,他隻要跟我認個錯,同意我留下,我再發發脾氣,能有什麽呢?
既然他不肯在郵件和電話裏跟我講,那麽我們麵對麵的時候,他會不會跟我說呢?聖誕節,我用平時加班攢下的時間和假期,回國一個星期,我想當麵和他談談。
據說,戴主任升任副院長之後,對神外不論是人員培訓還是購買器材,份外重視,加上他這樣的年輕醫生,中心醫院的神經外科在省裏都是塊金字招牌了!
我知道他忙,就約他在醫院附近新開的咖啡店見麵,他比我早到,正坐在屋角的紅色雙人沙發上看書。
我走到他麵前,他才注意到我,放下書,站起來,幫我脫了大衣,放在他對麵的沙發上,示意我坐在他身邊。
我扒拉了幾下大衣,坐在他對麵的雙人沙發上,把皮包大剌剌地放在我身邊,占了半個沙發。
他抿抿嘴,替我叫了一向愛喝的卡布奇諾,我喝了一口,放下,“有點甜!”
我回來第二天,他到老媽家吃晚飯,我倆被安排坐在一起吃飯。桌下,他握住我的手,我任他握著,沒任何反應,他給我夾菜之後,慢慢鬆開手,吃飯,隻是吃飯!
快兩個月沒見,他瘦了點,眼下是兩片濃重的青影,嘴角起了火泡,話說得急了會牽得他皺皺眉,“還生氣呢?”
說我不生氣是假的,可加一個“還”字分明是說我一直在無理取鬧,看來他是一點認錯的念頭都沒有。
我懶得和他爭辯,掏出煙,點了一支,他居然一把奪下我嘴裏的眼,摁滅,“以後不許再抽煙了!都是什麽壞習慣!”
我傻了:這麽多年,他居然對我抽煙有意見了?他是對我抽煙有意見?還是對他認為的抽煙已經造成的後果有意見?還是對我這個人有意見?他現在根本是事事看我不順眼,讓他認錯估計沒有可能了!
我賭氣地又拿出一支煙,這次還沒等我夠著打火機,被他一把搶過煙盒和打火機,扔在身後的垃圾桶裏。
我含著沒點燃的煙,靜靜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猛然間心裏什麽念頭都沒了!
我慢慢取下嘴裏的煙,放在桌上,用一根手指摁住,筆直纖細的煙在我手裏褶皺著、扭曲著,變形著。最後,我撕開煙紙,把煙絲一根一根地取出來,整齊地堆在桌子上。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我淩遲煙的整個過程,“是不是到今天,你還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
我早就認過錯了,難道今天除了抽煙,還犯了其他錯不成?“我認過錯了!”
“認過錯就完了?認錯之後要改錯,你什麽時候回來改錯?”
他還是不相信我!“你是說,這件事裏隻有我一個人犯錯了?你一點錯都沒有?”
他不說話了。
“如果你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我無話可說,如果你覺得自己也有錯,是不是也跟我認個錯!”我盯著他的眼睛看。
他看了我一會兒,扭頭看向窗外,我隨著他的視線也看向窗外,陰了一早晨的天,終於憋不住開始飄雪花了,我看了會雪花,也沒見他回頭,就盯著他嘴角的火泡看,火泡紅彤彤的,周圍的皮膚顏色青紫,應該是那種一碰就特別疼的時候,再過幾天,出了黃膿,也就不那麽疼了。
我又喝了口咖啡,卡布奇諾涼了,原本的甜味沒了,變成了酸味,濃厚的奶味透著腥氣,難以下咽。
“我回來之前,按合同要求今年的實驗都做完了,明年的實驗我們也做好了準備。貝克先生和我們三個開了會,對我們的工作特別滿意,他有意讓我們留下來。Jason 和David 已經同意了,我原本準備跟你說這件事的,現在看來…沒什麽必要了…”
他猛地扭過頭,“沈織雲,你什麽意思?”
“你一直在問我什麽時候回來,我一直在求你,讓你再等我八個月,哦,現在就剩六個月了。既然我們的想法不一樣…回去之後我想我會和公司簽合同的…”
“沈織雲…”他打斷我,“你是告訴我,你壓根就不打算回來了?”
我把咖啡杯推開,“你不是就想讓我回來改錯嗎?”搖搖頭,“我早就跟你認過很多次錯了,卻不想再改錯了!”
我從皮包裏取出個信封,遞給他,他打開信封,看了一眼,臉陡然黑了。
我沒等他說話,先開口,“杜哥,這是我年底的獎金,正好是你這兩年借給我的數,謝謝你了!要不你數數吧!”
除了手裏在不停扭曲變形的信封,他盯著我沒有任何反應。
我慢吞吞地站起來,背著他,慢吞吞地穿上大衣,不緊不慢地一顆一顆扣上扣子,背上背包,一步一步地走下鋥光瓦亮的樓梯,推開明晃晃的玻璃門,走進越來越急的大雪裏,沒有回頭!
沉不住氣的沈淩雲問我,杜若謙為什麽不送我去機場,我說杜哥太忙了,估計沒時間!缺心眼兒的沈淩雲哦了一聲,沒再問!
過完新年,我們三個完成了合同中最艱難的第一個實驗後,貝克先生正式和我們談了簽訂長期聘用合同的事。
我估計David 和Jason肯定動用了全身的力量,控製住他們臉上的笑容肌,微笑著點頭答應了,我反正是用盡渾身的力量控製住自己的眼淚,也微笑著點頭答應了!
五月底,我簽完正式進入G公司的一係列合同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個新公寓--搬家。
除了要離公司近,我對新公寓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有獨立使用的洗衣機和烘幹機。
Andrew替我推薦了一處,我非常滿意,簽了租房合同後,通知朋友們我的新地址。
韓燦說想見我,我如約來到韓燦定的星巴克門口,看見韓燦坐在室外的咖啡桌上,望著欄杆外的花發呆。
在我眼裏,韓燦一直是個特別堅強,特別樂觀的大姐姐,她自己都說,世上無難事,一件一件都能解決。
從前,我一直喜歡卡布奇諾的香甜,濃滑,去年回國我嚐過冷掉的卡布奇諾後,漸漸喜歡上了味道稍淡的拿鐵。
韓燦見我坐下,問我,“你說你要搬家了,是不是以後準備在公司長期幹下去了?”
我說是。
韓燦問我,“你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和家裏人商量過嗎?”
我實話實說,“我爸我媽沒反對,我哥也沒啥意見!”
“所有的人都沒意見?”
“我家就四口人,他們三個沒意見,就是都同意了!”
韓燦喝了口咖啡,“織雲,做這個決定,你不後悔嗎?”
我也喝了口咖啡,“以前我特別愛喝卡布奇諾,覺得又香又甜,現在喜歡拿鐵了,覺得濃淡正合適!誰也不可能一輩子隻喜歡一種味道,沒有改變!”
韓燦沒說話,又扭臉去看欄杆外的花,那是西雅圖街頭最常見的一種小花,色彩鮮豔,花期悠長,在中國,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步步高!
象有朋友說的,這倆都賭著一口氣呢!誰也不讓誰!
有緣好!
原創壇裏曾有網友問過我,為什麽起了《西風未老》這個名字,覺得故事和西風沒啥關係。
我沒沉住氣,說,這個名字來自仇遠的一句詞“西風未老燕歸遲”!
先打個預防針,從現在開始說和老安的事了! :(
嘿嘿!正在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