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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公司實驗室有兩位總工程師,尼爾森先生和貝克先生。按說以貝克先生的級別,招聘合同工這種小事根本不用他來操心,可事情就是這麽湊巧,作為施密特教授門下的第一批學生,貝克先生和施密特教授有著非常密切的私人聯係,在和施密特教授的閑聊中知道我們三個做出的實驗居然得出了令人興奮的結果,就親自來學校見了我們,之後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這是進入G公司後,David探聽到的內幕消息。
G公司實驗室人員來自世界各地,分為固定職員和像我們一樣的合同工,公司認為必要,合同工也會轉為固定職員。
我們三個合同工,進入公司後一樣要進行為期一周的職前培訓,之後才進入渦輪盤實驗部所屬的小組開始工作。在公司內部也有上級領導:洛佩茲先生。洛佩茲先生三十多歲,性格開朗,專門負責管理像我們這樣的合同工。洛佩茲先生和我們一起開會製定實驗方案,協調其他部門配合我們的工作,掌管我們的實驗經費,負責調整實驗的大致進度,最後匯總我們所有的實驗數據。
在外行看來,我們的實驗非常枯燥,整日麵對差不多相同的設備和實驗器材,隻有我們自己明白,那些細微的差別到幾乎可以忽略的數據代表著怎樣的進展和成就!
和施密特教授技術團隊中的設備相比,G公司實驗室中的設備絕對是世界一流的,原來需要我們三個花費一天乃至幾天時間做的測試,在公司實驗室中就是應用另一套設備的事,我們三個如魚得水,實驗進展順利。加上實驗室人員來自世界各地,大家在一起相處得非常愉快,工作成了世界上讓我唯一感到幸福的事。
因為他按期回國了!
像往日一樣,我深夜回到公寓,習慣性地抬頭,那扇總是亮著燈的窗口黑乎乎的。
進屋,一股淒清的味道撲麵而來。
打開燈,狹窄的公寓空闊得如同冬日的海濱。
衛生間的台麵上孤零零地放著一隻口杯和一把牙刷,鏡子裏映出我疲憊的臉。
壁櫥裏我的衣服整整齊齊的掛著。
寬大的床上鋪著一床淡粉色的被子,我洗完澡,鑽進被子裏,盛夏七月的西雅圖,我居然冷得渾身發抖,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醒來的時候,天微微有點亮,我按出一串熟悉的號碼,電話鈴聲響了足足一分鍾都沒有人接。
我放下電話,打開電腦,郵箱裏是他幾個小時前發給我的郵件,說他一天的工作,和每天的心情:今天特別想你!隻隻!
看到這幾個字,我盯著電腦屏幕,眼睛酸澀得閉上又睜開,睜開又閉上,低頭,鍵盤上是溫熱的眼淚!
我睜開眼睛,敲了幾個字,“希望此刻你在我身邊!”
Julia和Jason一起來到了西雅圖,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裏,我和David去拜訪過。
栗色頭發的Julia 長著滿臉的雀斑,笑容溫暖,她抱著我,“Jasmine,J天天把你掛在嘴邊,我都妒忌了!”
Julia是小學老師,說起和Jason的事,驚得我和David 一頓飯都沒合上嘴,“我和J從小是鄰居,我們四歲就認識了,五歲接吻,直到中學畢業,我們一天都沒分開過!”
David惡趣味地看著我,“Jasmine ,說說你吧,估計和Jason相比,我們都甘拜下風了!”
我明知故問,“說什麽?”
David 敲敲桌子,“你和誰,幾歲認識的,什麽時候接吻的,你說完我說!”
David是個非常聰明,善解人意的好夥伴,和Jason總把Julia掛在嘴邊不同,David對自己的感情從不提起,可從他沒事就往加州跑看來,我認為他應該也有自己的故事,今天David的提議不由得我好奇心頓起,“我們兩家住在一棟公寓樓,我們十歲認識,十六歲接吻,他比我大四歲!”
Jason和Julia這兩個J故意搖搖頭,“哦!真沒新意!”
大家目不轉睛地看著David,聽他說,“我們一樣大,十八歲認識,二十二歲接吻!”
我們三個J一起怪叫,“天哪!太無聊了!”
我們在兩個J 的公寓裏吃飯,聊天,很晚才告辭,我和David都喝了酒,Jason陪著Julia開車把我倆送回各自的住處。
夜裏,我渴了,習慣性地叫他,“杜若謙,我渴了!”聲音回蕩在空落的公寓裏,我等了很久,沒有回應,不覺閉著眼伸手推他,觸到了微涼的空氣,我睜開眼,周末的晨曦裏,另一副單人床墊上空空的!我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不在身邊,緩緩伏回枕上,嚎啕痛哭!
我在G公司上班三個星期後才見到韓燦,她剛從國內探親回來,興奮地抱著我,“織雲,在公司見到你太高興了,小輝說他想死你了!”鬆開我,“織雲,你瘦了不少,跟我說說有什麽減肥秘方,我也試試!”
我說沒什麽秘方,就是天熱吃不下飯,淨吃水果了。
韓燦樂嗬嗬地笑話我,“也別減得太多了,回頭杜醫生看到該心疼了!說我們大家沒有照顧好你!”
韓燦約我吃晚飯,我們聊了一個晚上,說她在國內的見聞和公司的各類八卦,讓我受益匪淺,告辭的時候,韓燦叮囑我,“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織雲,一年很快就過去的!”
時間過得真挺快,八月初,按合同要求的第一個實驗進展異常順利,洛佩茲先生和我們三個在公司的餐廳吃完午飯,剛回到實驗室,電話響了。
我拿起手邊的電話,“小雲嗎?我是沈淩雲!”國內時間淩晨四點,閑極無聊的沈淩雲居然把電話打到我的辦公室,我的心跳頓時停了一秒鍾。
漫長的海底電纜壓得沈淩雲的聲音都變了,“小雲,你能抽時間回來一趟嗎?姥姥…姥姥…想見見你!”
83歲的姥姥不論如何思念她最疼愛的外孫女,也不會在淩晨四點讓沈淩雲打電話告訴我。
“知道了,我盡快回去!”我攥緊拳頭,沒讓自己問沈淩雲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含著眼淚跟Jason 和David說了我想請假的事,兩個人異口同聲,“Jasmine,沒關係,我們會盯住實驗的,你不用擔心,快回去吧!”
洛佩茲先生通情達理,問我還有什麽需要幫助的。
我訂了最近的一班飛機,帶上護照,直奔機場。
飛機按部就班地沿著太平洋向北,又不緊不慢地沿著白令海峽向東,最後才慢條斯理地向著北京飛去。
我最後一個登上飛往省城的飛機,才來得及流出眼淚:姥姥,姥姥,您可一定要等著我回去啊!
兩年沒見的沈淩雲胡子拉碴地站在接機口,看見我,攬住我,“咱們先去醫院吧!”
我的哭聲後知後覺地從他胸前響起,直到中心醫院大門口,才被沈淩雲勸住,“小雲,別哭了,回頭老媽看見了,更難受!”
推開病房的門,屋裏都是人,我的目光掃過老爸,老媽,江教授,陳主編,陳秀麗,小誠,最後落在病床上,姥姥原本瘦小的身體縮得如嬰孩般大小躺在那,呼吸微弱得看不出來,我撲到床前,“姥姥,姥姥,小雲回來了!”
姥姥的眼睛半睜半閉,幹癟的嘴唇大張著,枯瘦的手放在雪白的床單上,我抓住姥姥的手,“姥姥,姥姥,我是小雲,我回來了!”
姥姥沒有任何反應,我像小時候一樣,去摸姥姥的臉,姥姥的臉溫溫的,我貼近姥姥的耳朵,“姥姥,我是小雲,您聽見了嗎?”
不知道姥姥聽見了沒有,我聽見姥姥嗓子裏發出一聲清晰的咕嚕聲,老媽和江教授撲到床前,哭喊,“媽--媽--”
屋裏哭聲四起,我握著姥姥的手,跪在床前,卻一滴眼淚都沒有了!
茫然間眼角掃到有白色的人影進來,他們拔下姥姥身上的儀器,給姥姥蓋上白色的床單,把姥姥抬到推車上,我才意識到什麽,猛地抓住床單的一角,聲嘶力竭地喊叫,“別把我姥姥抬走!”
一雙手抓住我的肩膀,在我耳邊低語,“織雲,姥姥見到你了,安心了,讓姥姥走吧!”
回頭,他的臉上滿是淚水,我覺得渾身的力氣霎時都被抽走了,鬆開手,癱坐在地上,嗚咽,“杜若謙,你讓他們別把我姥姥抬走!”
有種說法,希望生活就像放映機,悲傷時按快進鍵,幸福時播放慢鏡頭。
唉!後麵的事是兩個人必須經曆的,我隻好正常速度播放了!
電腦裏的草稿就是複合那部分。 : )
是啊!織雲無憂無慮的好日子結束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