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燭

同坐西窗下,盡聽風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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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未老》(9)

(2015-07-28 18:00:26) 下一個

9

我遲疑了片刻,轉身穿過馬路,來到杜若謙的宿舍。

這個時間他自然不在,我進屋,脫下衣服,洗衣服,洗澡,晾衣服,忙了一通,覺得有點餓,打開冰箱,裏麵放了一大碗洗幹淨的草莓,應該是他今天買的。

我依舊光著身子穿著他的T恤,拿著草莓,坐在小院紫藤架下的藤椅裏,雙腳搭在另一把藤椅上,吃完了草莓。

西沉的太陽光線漸漸地暗沉,薔薇花叢散發著馥鬱的芳香,絲絲縷縷的光透過花叢的空隙照在我的白襯衫上,鄰居家各色濃濃的飯菜香不時飄來。

我點了根煙,姚阿姨的話又在我耳邊亂哄哄地響著。

我和杜若謙分手之後,沒多久就聽長舌夫沈淩雲“無意告訴我杜若謙結婚的消息,又過了沒多久,沈淩雲又“無意”告訴我杜若謙有了兒子,這中間最多八個月。

很快我就見到了張娜,杜若謙的妻子,他兒子的媽媽。張娜很年輕,很漂亮,高高的個子,長長的腿,白白嫩嫩的,說起話來溫柔嬌嗲,總是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張娜來自普通的市井人家,學化學的,大學畢業後在中學教了半年書,就下海做了醫藥代表,還沒幹出什麽驚人的業績,就釣到了杜若謙,中心醫院年輕一代中前途最無量的外科醫生。張娜不愧做過醫藥代表,初次見麵她就拉著我的胳膊,抱怨,“打從我生了豆豆,腰上多出來的肉比癌細胞還頑固,怎麽減都減不掉,織雲,瞧瞧你這身材,唉!咱倆要是能換換該多好!”她應該是真心實意地讚美,我卻隻能無奈地笑笑,整個包間裏,在座的知情人估計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和張娜不多的接觸中,我說不上喜歡她,倒也不討厭她,她其實很有主意,也很有手腕,該撒嬌撒嬌,該堅持堅持。我倆在某些話題上還能聊得來:如何美容保養,她豐富的專業知識自然給了我不少指導。

張娜為什麽要出國我不得而知,沒人告訴我,她倒是在出國前拉著我的手,“織雲,我想去溫哥華,離你近點,你要是有時間能抽空來看看我嗎?”

我立刻答應,“沒問題啊!嫂子,開車兩、三個小時就到了,溫哥華的中餐館裏好吃的太多了!”

張娜剛到溫哥華的那一年,我抽空去看了她兩次,看她一個人在狹小的房間裏苦讀英語,頂著星星和月亮出門打工。當年的聖誕節,杜若謙帶著他們的兒子豆豆來了溫哥華,我以為他們一家團聚,就沒去打攪,誰知新年前一天,我接到了杜若謙的電話,他說我媽有東西帶給我,問我是否有時間。我們約在以前常去的一處海灘。

我早早地到了,冬日的海灘停車場裏我的淺藍色小車是整個灰黯天地間的唯一色彩,細如發絲的雨綿密地下著,車窗很快就模糊不清了,我捧著熱咖啡,聽著馬友友的曲子在車箱裏回旋。

等我覺察,杜若謙已經在敲車窗。他坐進來,高大的身軀在狹小的車廂裏別扭地轉了轉才找到合適的位置。

我把手裏的熱咖啡遞給他,他接過去喝了幾口,“謝謝你,織雲!”

“杜哥,謝謝你,新年跑這麽遠的路給我送東西!”

他從大衣口袋裏拿出個小小的包,遞給我。

我打開,裏麵是老媽繡的一副不大的十字繡,一隻可愛的小老虎站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淺藍色的眼睛裏透著一股頑皮。

“江阿姨知道我要來,特意趕出來的,明年是你的本命年吧!”

“我媽說她剛開始學著繡,沒想到繡得真不錯!”我緩緩合上繡片,看著窗外的細雨,“杜哥覺得溫哥華怎麽樣?今天那裏也下雨了吧!”

他把咖啡放好,摘了手套,“下了,和這裏差不多!”

接下來我們都沉默了,其實全天下的雨都差不多,水汽凝結成的,初中物理就學過。隻是物理課永遠都不會告訴我們,因為地表的差異,全世界雨水中的化學成分完全不同,酸甜苦辣,真的滋味各異!

雨小了一點,我提議出去走走。西雅圖的雨就是這麽給人驚喜,剛剛還綿綿不絕,一忽兒就剩撲在臉上的潮濕了。

海灘邊的小路蜿蜒著穿過沙丘和鬆林,我們多年前常來,從前就是閉上眼睛我也能躲過不平的路麵,可不知為什麽,我的長靴幾次踩到了路邊的水窪裏。最後他伸出手,“路上滑,你還是抓住我吧!”

我假裝無視他的手,繼續向前走,“沒關係,摔不了,這鞋新買的,習慣就好了!”

我們繞著沙丘走了一圈,回到停車場邊的野餐涼亭,雨又開始密了。我衝他擠出個笑臉,“謝謝杜哥特意來看我,晚上還有個party,我就不留你了!杜哥,新年快樂!”

他張了張嘴,看著不遠處濃密陰雲下平靜的海麵,你多保重!織雲,我記得上個本命年你把腳扭傷了,明年多當心點!

風夾著雨吹過來,吹得我的長發四散飄飛,也吹鬆了他脖子上的圍巾,幾道鮮紅的抓痕格外清晰。我看著腳下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枯草,抱緊自己開始顫抖的肩膀,“好的!杜哥,路上開車小心!”

他扭過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向停車場走去。

他的車很快消失在沙丘後麵,我鑽回車裏,拿起媽媽繡的小老虎,仔細看著,一股酸澀從胸部上湧,漸漸衝到鼻腔,分流到眼裏,萬裏之外的媽媽讓他帶來的小小繡片很快就濕了。

我啟動了車,車上的時間顯示309,我才意識到他開了三個小時的車來見我,停一個小時之後再開三個小時回去,肯定沒吃飯!

下一個聖誕節他帶著媽媽給我繡的巨幅花開富貴圖來看我,我邀請他去新開業的鼎泰豐品嚐小籠包。等我們排完長長的隊坐下來,我已經胃口盡失。

他夾了個蟹粉的放在我麵前的小碟子裏,搖搖頭,微笑著,“褶子捏的倒真整齊!難為那幾個老墨兄弟!裏麵也許真有人原本是學醫的!”

我放下幾乎快挾到嘴邊的小籠包,衝口而出,“原來能拯救世界的人到這裏幹這種不入流的活,真不公平!”

他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看著我,好一會兒,緩緩放下筷子,“織雲,我不是說你!”

直到包子涼透了,我們兩人都沒再動筷子,而是不約而同地扭頭看著窗外的街燈在細雨中一盞一盞地伸向遠方。

又一次,他還是一口沒吃,離開了西雅圖。

當天深夜,張娜在電話裏告訴我,杜若謙堅決不同意到加拿大團聚,兩個人談到了離婚。我心裏的千言萬語化作了話筒裏的一句話,“嫂子,你和杜哥好好談談吧!你們倆畢竟還有豆豆!”

豆豆在加拿大過得非常愉快,春節我去溫哥華看他們的時候,他拉著我的手,用英文跟我說,“沈阿姨,我今天在公園喂鬆鼠了,他們圍著我不讓我走!”

之後陳秀麗到華盛頓大學做了一年的訪問學者,我們兩人結伴玩遍了東西兩岸,聖誕節,我特意請了一屋子的朋友,唱歌,打牌,搓麻將,從一清早開始就熱鬧得不行。中午,送外賣的來敲門,我接過半箱壽司,遞給身後的陳秀麗,付完錢正要關門,街角的一輛車外站著個瘦高個,我鞋都沒穿,飛一般地衝過去,“杜哥,進來坐坐吧!”

他笑了笑,“今天你這裏挺熱鬧!”

我看著他灰色大衣的衣領,“哦,就是幾個朋友來玩玩,熱鬧熱鬧!”

他眯著眼看了我好一會兒,淡笑著遞給我個小包,“我就不進去了,你們好好玩吧!”說完轉身打開車門,衝我揮揮手,西雅圖冬日少有的燦爛陽光下,他的滿頭灰發在已經含苞的翠綠山茶樹下格外刺目!

陳秀麗看我掛著滿臉的霜進屋,沒一點同情心,呦!你杜哥不遠萬裏過來看你一眼,你也不讓人進屋坐坐!

我沒搭理陳秀麗,把外賣一盒一盒地拿出來,她跟到廚房,打開一盒,取個壽司放到嘴裏,聲音含糊,“杜神經病夏天的時候和張娜離婚了!”

我的手一抖,整盒壽司掉到地上,弄髒了廚房異常幹淨的地麵!

又一個聖誕節杜若謙再次到訪的時候,我客氣地請他進屋喝了杯茶,說說張娜新開的美容院,老安在加州釣到的各種罕見魚類,然後和他到從前的小店吃了碗不那麽美味的牛肉麵,順便在mall裏逛了逛,買了點小東西,才微笑著和他說再見!

日子一天又是一天,有苦有樂,有酸有甜,千般滋味後,今天我又走進了他的宿舍!

大門卡塔一聲,開了。

然後是他的聲音,“織雲,是你嗎?”

“嗒”,屋裏的燈亮了,黑暗中我微眯起眼睛,摁滅了手裏的煙,沒精打采的“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他來到我身前,蹲下來,捧著我的臉,“還疼嗎?讓我看看!”

我笑笑,“沒事,就是嚇了一跳!”

他在我臉上親了親,“對不起,隻隻!”

我伸手撫了撫他的頭發,“姚阿姨說有一次杜伯伯把你的頭打破了!”

他搖搖頭,“嗯,我們院美容科的主任親自給縫的,連疤都沒有!”停了一會兒,“反正從小到大我爸也沒打過我,現在算是補齊了吧!”

我沒接茬,好一會兒過後,站起來,把已經幹透的衣服收下來,轉過身,他背光站著,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可渾身上下的疲憊和無奈盡收在我心底,我鼻子一酸,放下衣服,用力抱住他,吸了口氣,“你是不是特別恨我?”

他摟住我,“怎麽會?隻隻?”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我周身,我吐出口氣,“這些年你最難的時候我都故意離你遠遠的!”

他沒說話,過了很久,歎了口氣,“隻隻,我有今天都是我自己選的,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可你有今天,全都是因為我!如果當初

我抬起一隻手捂住他的嘴

生活中真有“如果”這個選項,人類該是多麽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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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西窗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笑笑藍魚兒2014' 的評論 :
我寫的時候也挺糾結,多好的一對兒!可生活有的時候真的挺殘酷的!唉!
笑笑藍魚兒2014 回複 悄悄話 似海深情卻不能相守,看得人心酸.....但願人長久,相親不離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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