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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老媽睡著了,我洗完澡,洗好衣服,到廚房發麵,泡好明天要用的豆子,回到閨房。
夜風吹拂著紗簾,我站在窗前看著小區家家窗裏形形色色的燈火,百無聊賴。
我躺回床上,舉起雙手,看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那圈白色印記,深深地歎了口氣。
四月,西雅圖櫻花盛放時節,我和老安在律師那裏簽完字,看他開著U-Haul拉著屬於他自己的東西離開,我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回國,撲到老媽懷裏痛哭一場。可進門看見老媽的滿頭白發和蹣跚腳步,我使勁咬住嘴唇,把心裏的傷痛狠狠地打了個結。
昨夜,他如當年一樣幫我緩緩鬆開了心裏的那個結。可我明白我們兩人依舊不可能:如今的他根本不可能離開醫院去美國,我也沒有回來的理由,這與選擇無關,是我們在生活的長河中載浮載沉,漸漸演變成了各自漂流的獨特軌跡,很難再重新匯合,也許我們兩人就是姥姥口中的有緣無份吧!以前我根本不相信姥姥這種看似神秘的所謂預言,可生活日複一日、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姥姥的智慧原本來自和我一樣的日常,她老人家不過善於發現和總結。希望有一天到了她的歲數,我也能擁有如姥姥一樣的智慧。
未來,就像我告訴他的,“原來怎麽過,今後還怎麽過!”我有健康的身體,滿意的工作和薪水,舒適的居所,聊得來的朋友,我還有什麽不滿足呢?愛情,我擁有過,刻骨銘心,足以讓我到暮年都沒有任何後悔和遺憾。婚姻,我也經曆過,不過那樣,今後我對它也不會有什麽期待了。至於孩子…也許是我沈織雲此生唯一的缺憾吧!姥姥總說,沒有人的一生是完滿無缺的,不然老天爺都會妒忌!
人生短短幾十年,真正快樂的日子實在不多,在我沒有妨礙到別人生活的時候,還是盡情享受。假如有一天他告訴我,他有了新的選擇,我相信自己一樣會像十三年前似的放手:當年,我不過做了道二選一的選擇題:留在美國還是回國和他在一起,以後,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們兩人對生活的多項選擇題中的某一道題了吧!
放下手,我抬起腳,指甲上的棗紅色在燈下閃著誘人的光澤。昨夜他麵無愧色地告訴我:當我赤腳踩在他宿舍的地板上,他的色心就噴薄而出,一發不可收拾了!
鈴鈴鈴,靜夜裏的電話鈴聲格外刺耳,我衝到客廳抓起電話的一瞬,意識到了是誰。
“喂,是我!”他的聲音和白天時候一樣,我抬頭看看牆上的石英鍾,11:25,這人真是白天黑夜顛倒過的!
“你在哪?知道現在幾點了?”我壓低聲音拿著電話回到閨房,躺在床上。
“哦,我剛到家…喲,快十一點半了!這麽晚了啊!你還沒睡吧?”
“剛被你吵醒!”
“被我吵醒居然沒發脾氣,隻隻,你真長大了!”
“你早晨幾點走的?”
“六點半,沒吵到你吧!”
“還好,你在醫院呆到現在?”
“哦,我去我爸那看了看,剛進門。”
“杜伯伯還好吧?”
“變化不大!…呦,隻隻,你現在挺勤快啊!”
“你是誇我還是損我?”
“誇你,誇你!這還聽不出來?”
“嘁,杜若謙,你在醫院都這麽誇人啊?”
“哪有,我在醫院不論誇獎誰都是直接動手!拍後背,摟肩膀!”
“也是,小護士那麽多,哪能沒點實際的表示?”
“對女性沒點實際表示的確不好辦!對吧!隻隻!”
“杜若謙,你還能更無聊嗎?”
“你什麽時候過來,我跟你談談這件事!”
“緩一緩再說!”
“好好緩一緩吧!不然五六個小時你哪受得了?”
“杜若謙,你今天吃藥了嗎!”
“嘻嘻,隻隻,你怎麽知道的?今天醫院好多人問我,精神怎麽這麽好,不知道累,我跟他們說,我換了新安眠藥,睡得好精神自然就好!”
“神經病!你真病得不輕!”
“隻隻,咱倆再多說會兒話好嗎?”
“咱們不正在說話嗎?”
“我是說,我們就這麽說說話,你要是困了就說,行嗎?”
“你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好久沒跟你這麽說話了!…”
我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又何嚐不是如此?“你晚上吃的什麽?”
“吃的…我還真忘了!”
“那你吃晚飯了嗎?”
“吃了,當然吃了,小崔幫我從餐廳買的,吃到半截有幾個學生來,我還跟他們說了會兒功課呢!”
“然後呢?”
“查完房我就在辦公室準備明天的手術,處理點其他的事。你呢?隻隻?你今天幾點醒的?”
“嗯!差不多12點吧!”
“唉!說你像小豬,小豬肯定覺得委屈,不就比我多幾條神經線嗎?還沒我肉多!”
“杜若謙,你再說我像小豬我真翻臉了!”
“好好好!不說你像小豬了,你想像什麽?”
“去你的,少給我下套!”
“我都把自己舍出去了,你怎麽還不上套啊?”
“你個皺皺巴巴的老頭兒,誰會上你的套?”
“隻隻,昨天我騎車從後麵跟著你,怎麽看你怎麽像16的,小腰細細的,屁股翹翹的,那大長腿,唉!咱倆要是走一塊,準以為是父女倆!”
“那是從背後看,我一伸出手,別人準說,噢,原來是老大爺和老大媽啊!”
“隻隻,要不要到我們美容科讓他們給你處理處理,保證年輕二十歲!”
“你是說我的手還是我的臉?”
“當然是你的手,你的臉是中年女性保養典範!”
“算了吧!我再多洗幾次手,多洗幾件衣服,在花園裏多挖點土又回來了!你怎麽不讓他們給你處理處理臉上的皺紋?保證年輕二十歲!”
“嘿嘿嘿,年初任命的時候,李伯伯跟我說,小杜啊!讓美容科琢磨琢磨怎麽給你加幾道皺紋吧!省得人家說我任人唯親!”
“我說看你有點不一樣,原來去美容了!”
“效果不錯吧!回頭我拍幾張照片掛美容科櫥窗裏,免費宣傳,可返老,可還童!”
我打了哈欠,“杜若謙,等明天做完手術,你別忘了再給我熬鍋牛肉湯,這漫天牛皮飛舞,肉都掉你鍋裏了吧!”
他低低的笑聲透過快被燒焦的電話線傳來,“我也困了,去睡吧,隻隻,做個好夢!”
我真的做了個好夢:我和杜若謙在櫻花樹下散步,春風吹來,花瓣飄落滿地,地上的花瓣漸漸開始活動,變成了一個個剛出生的嬰兒,爬過來抱著我的大腿使勁哭,我醒了。
夏日清晨的風吹進來,把白紗簾吹得四處飄飛。
剛剛六點,我睡了五個小時。
趁著老爸老媽沒起床,我做了會瑜伽,洗了個澡,到廚房做早飯。
老爸老媽起床後,我又幫他們兩人解決了關於昨天晚上倒底是誰洗完澡沒關熱水器的糾紛。
吃完早飯,老媽打發老爸去農貿市場買我愛吃的草莓,我知道老媽一定有話跟我說,不會是他們覺察了什麽吧?
“織雲,別拖地了,你坐下陪媽說會話!”
我拖完地,洗幹淨拖把,晾好,才坐在餐桌邊和老媽一起剝毛豆,“媽,您倒底有什麽事啊?還把我爸打發出去!”
“織雲啊,昨天在醫院,我碰到院裏的韓阿姨,就是原來總愛穿黃外套,胖胖的那個,你還記得嗎?她女兒,比你小好幾歲,小時候總梳馬尾巴,上麵愛紮蝴蝶結的那個,那姑娘上個月剛生了個大胖小子。”老媽又來了,下麵的話我都能背出來了,“織雲啊!韓阿姨跟我說她認識個老中醫,專治你這個毛病,還給了我地址,電話,要不你今天就去看看,好不好?”
我笑笑,把毛豆皮掃進塑料袋,“媽,沒孩子就沒孩子吧!我不是過得挺好嗎?昨天我同學還說我從背後看跟16歲似的。女人生了孩子哪個不是膀大腰圓的,您看秀麗,生完她家那倆寶貝胖的跟氣吹的似的,怎麽減都減不下來。我要是像她那樣,保準不活了!”
老媽不高興了,“你這孩子,都讓你姥姥給慣的,總也長不大,哪個當媽的會在乎身材啊!隻有沒當過媽的才把漂亮成天掛在嘴邊,漂亮有什麽用,就那幾年,過去了就沒了,孩子可是一輩子的事!…織雲,你和老安結婚這麽多年,總沒個孩子,他們家能樂意嗎?我和你爸爸在老安爸爸媽媽麵前也抬不起頭啊!”
“我們倆的事管您和爸爸什麽事啊?您可真夠模範的!”
“織雲,人成家就是為了生兒育女,要不你幹嘛要成家啊?不是媽說你,聽媽的話,好好看看大夫,中醫有中醫的辦法,沒準就真靈了!你要是有了孩子,我和你爸爸就去給你帶孩子!”
“媽,您算了吧!您和爸都七十多了,你們是能熬夜看孩子還是能開車幫我出門買菜啊?我可不敢勞動你們!”
“真要有那麽一天,你讓我幹嘛我幹嘛,行了吧?織雲,你姥姥說過,咱家生雙胞胎是隔代遺傳,你看,秀麗都生了兩個,還一樣一個,你看好了病,保證也能生個雙胞胎,說不定也是一男一女呢!好菜不怕等,你歲數也不大,我閨女幹什麽都是尖兒,生孩子上怎麽能落人後麵呢?”
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看來要是不答應,老媽能嘮叨我一整天,“好吧!媽,您把地址電話給我,吃完飯我就去看!”
老媽拍拍我的頭,“真是媽的好閨女!織雲從小就最聽媽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