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實在睜不開眼睛,趴在床上,聽著他起來,打開抽屜,給我蓋上床單,開門出去,很快帶著一身的香皂味進來。
身邊的床墊沉了沉,我哼了一聲,他粗糙而冰涼的手摸我的臉,“醒了?”
我哼唧著,“我沒睡!”
他的手順著我的臉摸到耳垂上,輕輕捏了捏,“要不要去洗個澡?”
我仍舊閉著眼睛,“現在我就能動動嘴了!”
他的手從耳垂滑到脖子上,聲音裏透著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就會開頭裝腔作勢地嚇人!”
我費力地睜開一隻眼,他的頭發還濕著,半靠在床頭,一隻手正放在我的後脖子上,我又閉上眼睛,“跟我說說,這些年你都見過什麽樣的!”
他隻是赫赫地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正正按在我的脊椎骨上,微微有點疼,但是真舒服,手順著我的脊椎骨一路向下摁,來回摁了兩遍,鬆開,“好點了嗎?”
我覺得全身的力氣慢慢回來了,這才睜開眼睛,“沒想到你一個白頭發老頭,體力倒真好!”
他的手在我後背上沒有目的地來回輕輕滑動,“我一個手術五六個小時,體力不好哪頂得下來?”
他臉上滿足的笑意真招人煩,“那你下回要是沒有五六個小時,我可不答應!”
他在我腰上擰了一下,“你想的美!”
我們兩個都笑了!暈黃的光裏,他的頭發是好看的金棕色,臉上的皺紋也仿佛被水洗去了兩條。
我不知道其他女人是否像我一樣,在身體裏有個存儲器,貯存著經曆過的男人的身體信息。我和杜若謙分開十三年,這些年最多握握手而已,可當他的身體帶著特有的味道和感覺貼近我時,我覺得我們兩人的身體至多三天沒有在一起。他雖然沒說出來,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和我的感覺一模一樣。
我又閉上眼睛,“明天你還休假嗎?”
他嗯了一聲,“明天你想幹什麽,我陪你!”這句話是他以前的口頭禪,但是迄今為止兌現的不足三分之一。
我的要求很簡單,“別叫我,讓我睡到自然醒!”這是我這麽多年的奢望,可惜從沒實現過。“今天下午我睡了六個小時,這些年不吃藥我最多能睡三個小時!”
他手停在我的腰上,“我中午買菜回來,看你睡得那麽香,忍不住也睡著了,嗯,快五個小時吧!”沉默了一會兒,“剛回來的時候,我怎麽都睡不著覺,我媽帶我看過中醫,吃了幾副藥,倒真見效,後來一忙,不吃了,還是睡不著,下午那覺對我也算是創了這麽多年的記錄了!”
聽他這麽說,我心裏一頓,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睡起覺來就像他總說的“根本不用打麻藥,剌一刀都醒不了”,當年我也曾一覺睡了24小時。姥姥說,人一老,覺就少了,也許是我們真的開始老了吧!
“那你有手術怎麽辦?”
“和你一樣,吃藥。我知道不好,但是沒辦法!”
“接著吃中藥呢?也許有用。”
“那幾個老中醫都說我沒毛病,就是思慮過度,沒毛病我還吃什麽藥啊?…隻隻,要不要我帶你去看看中醫,說不定真有效果。”
我睜開一隻眼,他挺認真的看著我,我不樂意了,“你現在怎麽對中醫這麽有好感了?你是讓中醫給我治失眠還是治不孕?”
他用力拍了下我的後腰,“你怎麽還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西醫有解決不了的問題,為什麽不能去求助中醫?”
他不會認為孩子的事對我打擊太大,就忍不住要急病亂投醫了?難道他自己當了爹,就認為全天下的人都應該做父母?這些年我和老安因為孩子的事是鬧了不少不愉快,可如今我不用顧慮老安了,他怎麽還這麽關心我有沒有孩子?真的沒那個必要!
他躺下來,麵對我,枕著一隻胳膊,換另一隻手在我後背上遊走,“隻隻,…孩子的事,你到底怎麽想的?”
我抬起一隻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臂,“順其自然吧!要是有一天我真想要了,就去做試管嬰兒,萬一試管嬰兒也不行,就去領養一個。反正辦法有的是!對了,我要是想做試管嬰兒就回來找你幫忙,到時候你幫我挑一個年輕,英俊,智商高的。”
他嗬嗬笑,“你說找我幫忙,我還以為…”
我用力攥攥他的手臂,“別做夢了!”剛剛他在最緊要的關頭,突然停住了,“糟了,隻隻,我這沒有…”我用力抱緊他,“噓…要有了,我什麽都聽你的!”
停了一會,他說,“下午我做了個夢,夢見你在我們醫院生孩子,醫生們都在忙,我隻好去幫你接生…我拿著手術刀,站在那兒,根本不知道從哪下手,你大叫一聲,我就醒了!”
我忍不住把臉埋在枕頭上,“楊阿姨要知道你做這樣的夢,一定高興壞了!”他媽媽楊淑英阿姨退休前是中心醫院婦產科的護士長,當年曾強烈要求他學婦產科,當年的我曾堅決反對,“杜若謙,你要是敢去婦產科,以後你就自己懷孕,自己生孩子吧!”
他也笑了,“其實當年我媽也就是那麽一說,隻有你當真。”
“嘁,我還不知道你,心裏不知道怎麽惦記婦產科那些年輕漂亮的長腿小護士呢!真放你去了那,多少好姑娘得遭殃!”
“那你給說說我什麽時候幹過出格的事?”
“哧,你是不是想讓我從公元1984年8月開始說起?”
他笑得一把緊緊摟住我,“那你一天一天地說,漏了我給你補充!”
窗外的蟋蟀吱吱叫著,舒爽的長夜,我們像從前一樣隨意聊著,海闊天空,隻是都刻意回避了那十三年,我們各自生命中的黑暗年代!
一股炒蒜苔的味道飄進來,我皺皺鼻子。小時候姥姥最愛給我做炒蒜苔,雞蛋炒蒜苔,豆腐幹炒蒜苔,偶兒肉炒蒜苔,吃得我後來看見蒜苔就躲著走。杜若謙他明明知道我最恨炒蒜苔了,居然做炒蒜苔,我得和他理論理論,我使勁睜開眼睛,屋裏靜悄悄的,什麽聲音都沒有,炒蒜苔的味道從臥室半開的窗子外麵飄進來。
我翻了個身,身邊自然沒人。
出了臥室,我在小餐桌的燒杯下發現一張紙條,“昨天睡得太好了,我去醫院了!”紙條邊放了兩把鑰匙,哼!他睡好了,就忘了答應過我的事了,這個過河拆橋的騙子!
廚房的餐台上有一大碗洗好的草莓。我心滿意足地吃了幾顆,抬頭正看見微波爐上的時間:12:08。
衛生間的窗邊晾著我的內衣,已經幹透了,也不知道那個騙子什麽時候起來洗的,此刻我真想問問他。這麽多年,除非十萬火急,我輕易不會找他:他保證在醫院,但是在手術室還是在病房,抑或是在診室,反正都不是我這個“閑得沒事的人”找他隨便聊天的地方。
我吃完草莓,洗了個澡,把床單,枕套,我用過的毛巾,穿過的T恤全都洗幹淨,晾在院子裏。
出門的時候我有點猶豫,他給我的鑰匙我是否應該拿著,不拿著就是告訴他,昨天晚上就是我倆的“一夜”,如果拿著,也就是告訴他還會有很多夜。我不清楚自己是否願意有後麵的很多夜,不過在他這裏能睡個好覺倒是真的,我最終還是收起了鑰匙。
我掏出鑰匙輕輕打開老爸老媽家的門,這個時間他們應該在午睡,誰知兩人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滿臉焦急地看著我,“織雲,這一整天你去哪兒了,也不給我們打個電話?”
我在他們兩人中間坐下,“我哥沒告訴你們,我和一中的同學在醫院碰見,出去玩兒了?”
老爸很不滿意,“織雲,就算出去玩,你怎麽也不記得給家裏打個電話,你知道我和你媽媽這一晚上有多擔心。”
我趕緊摟住老爸的胳膊,“爸,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和他們吃飯,聊天,一高興就忘了,下回保證告訴你們!”
老媽歎了口氣,“小雲,你都這麽大了,真不讓人省心,你說,萬一出點什麽事,我們怎麽跟老安交代啊!”
我拍拍老媽的手,“媽,瞧您說的,為什麽要跟老安交代啊!您可真是模範丈母娘!”
老媽推了我一把,“別瞎說,你在我們身邊有點什麽事,老安不擔心啊!”
我摟著老媽的肩膀,“我在你們身邊能有什麽事?好了,好了,這次是我不對,這樣吧,你們去睡午覺,晚上想吃什麽,我來做!”
我哄著老爸老媽去午睡了,才回到閨房,關上門歎了口氣,找出家裏穿的衣服,在穿衣鏡前脫下T恤,胸前是星星點點的紅草莓,褪下短褲,腰上是一塊一塊的淤痕,我恨得直咬牙:杜若謙這老頭兒怎麽還這麽心狠手辣!
整個下午,我陪著老爸老媽去門口的超市買菜,晚上,和他們做了滿滿一桌的菜,把好吃懶做的沈淩雲也叫回來,難得一家人說說笑笑吃了一頓。
吃完飯,我打發遊手好閑的沈淩雲陪著老爸老媽去樓下散步,自己收拾好飯桌,洗好碗。等老爸老媽散步回來,又陪著他們吃西瓜,看了回電視,才催他們去睡覺。
長舌夫沈淩雲出門的時候,衝我一樂,“和你杜哥吃什麽好吃的去了?”
我氣得一把把他推出門外,“牛肉麵,下回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多謝佳黎支持!一定好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