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燭

同坐西窗下,盡聽風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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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未老》(1)

(2015-07-17 22:52:23) 下一個

1

嗒、嗒、嗒,客廳裏的北極星牌石英鍾慢悠悠地轉了一夜,我幾乎沒合眼。

我閉著眼習慣性地去抓床頭櫃上的手機,想看看時間,抓了個空,睜開眼睛才意識到這是在省城老爸老媽家,我正睡在自己的閨房裏。屋裏還是我離開中國前的樣子:雪白的牆,老式的木質家具,塞得滿滿的書架,雙卡錄音機,淡綠色的窗簾,各占一麵牆的巨幅世界地圖和美國地圖。

十年前老爸老媽從城郊偏遠的地質大院搬到了靠近市中心的這處環境優雅,起居方便的臨水小區。我和老哥沈淩雲一起為他們買的三居室,比原來大院裏的那套三居室麵積大了不少。買房和裝修都是大權獨攬的沈淩雲管的,沈淩雲是我們省城頗有名氣的建築設計師,自己開著公司,有百十多號人,遠在西雅圖的我隻管出錢。

恨人有,笑人無的沈淩雲隔著太平洋在電話裏表揚我,“我們小雲都知道孝敬老人了!”說起來我的確不孝,這麽多年每年隻回來匆匆的一個月,忙著和朋友聚會,忙著四處旅行,等我想起來坐下和老爸老媽說說話,幾乎又到了回去的時間,我能做的也就是留下或是寄來些綠油油的紙。老爸沈丕智和老媽江帆兩位教授級高級工程師有著豐厚的退休金和完善的醫療計劃,加上土豪沈淩雲,哪輪得上我這個全家最受寵愛的小女兒出錢,可我現在除了每年回國一個月並捧上點綠色的紙,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麽才算真正的孝順。

裝修的時候,目中無人的沈淩雲問我有什麽想法,我猜他是問我留在老爸老媽家的那些舊物該怎麽辦,我猶豫了一會兒,“隨便給我留間房,按原來的樣子,一切都按原來的樣子吧!”沒心沒肺的沈淩雲原樣照搬了我的閨房。說是原樣照搬其實並不完全準確,牆上不再是普通的噴塗,而是進口環保漆,地上的瓷磚改成了進口的原木色地板,窗簾是進口的織錦麵料,床墊睡上去感覺和西雅圖臥室裏的區別不太大,除了尺寸:這畢竟是個單人床。

我揉揉太陽穴,緩緩坐起來。在省城酷熱的六月天裏,我穿著肥大的T恤和短短的運動褲,蓋著條薄薄的床單,我一向畏寒,再熱的天也很少吹空調,總要蓋上點東西才行。

我光著腳下了地,輕輕打開臥室門,看一眼客廳裏的石英鍾,快五點了,真的該起來了:今天老爸老媽要去中心醫院體檢,我前天回來,進家門就答應陪他們一起去。

按我平時的作息,早晨起床後會繞著家跑半個小時,可昨天隻跑了十分鍾就不敢再跑了:空氣粘膩膩的,糊得我喉嚨裏想喘氣喘不上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老媽攔住我,“小雲啊!還是讓你哥帶你去他們樓下的健身房吧!你看這外麵哪還有人跑步啊!都是霧霾,小心生病!”

我輕手輕腳地到衛生間快速洗了個澡,擦幹淨短發,換上淡灰色的T恤和卡其短褲,在腿上抹了點潤膚露,從膝蓋到腳尖慢慢揉開。我皮膚很白,除了老媽給的好基因,平時自己特別注意,防曬,保濕,麵膜,一樣不敢落。剛進公司的同事甚至誤以為我也是新丁,鬧過不少笑話。

穿戴整齊從閨房出來,我推開廚房的門。國內的建築設計不知道為什麽,不論多高檔的房子,國人使用率最高的廚房總是麵積小到讓人抓狂。每家都是那麽窄窄的一小條,像我這尺寸的,還能兩個人背靠背擠在一起做飯,要是像我表姐陳秀麗,隻能一個人在廚房忙了,誰要是想幫她,得先讓她出來才行。見人下菜碟的沈淩雲說廚房設計建設部是有統一標準要求的,我估計訂標準的一定是個從不下廚的人,不論男女!

我擰開水龍頭放了一會兒水,才接了半壺水放在陽台的爐子上,然後打開陽台的窗子,向外看。在我的記憶中,省城夏日的早晨,窗外應該是清冽的空氣和啾啾的鳥鳴聲,可此刻除了一股說不出來的塵土味,我隻聞到了煤氣灶泄露出的些微氣體。

“嘟嘟嘟”,水燒開了,我給自己衝了杯速溶咖啡。在星巴克的誕生地住了多年,我卻不怎麽喜歡星巴克,在我看來那不過是個賣水的地方。我更喜歡自己那個老式的能放在爐頭上煮的ESPRESSO咖啡壺,那是每天早晨真正喚醒我的鬧鍾。

喝完咖啡,我拿出昨天晚上準備好的雜糧麵,看了看,發得正合適,找出蒸鍋,燒上水,準備蒸點雜糧麵的饅頭,再打點豆漿給老爸老媽帶上。老媽的血糖有點低,不能餓著,一會兒體檢完得趕緊吃東西。現在國內經濟發達,服務行業水準都挺高,可我還是秉承著老媽的家訓:凡是進嘴的東西還是自己做的放心!

剛蒸上饅頭,老媽就起來了,“小雲啊!怎麽又起這麽早?昨天晚上睡著了嗎?”

老媽是本地人,高高的個子,白白的皮膚,滿頭白發,身材在七十歲的老人中算是保養得相當不錯的,肩背挺直,腰肢靈活,沒有肚子,臉上也沒有老年斑,麵色紅潤,笑容慈祥。

我這才摁下豆漿機的開關,“我睡著了,媽!您睡得怎麽樣?”

老媽笑著搖搖頭,“你爸打了一宿的呼嚕,我根本沒睡著!”

老爸的聲音從臥室裏傳來,“老太婆,你又當著女兒的麵造謠,明明是你打呼嚕,總賴在我身上!”

我一邊洗蘋果,一邊平息著每天早晨都要上演的這幕爭執,“爸,今天晚上您把手機放媽枕頭邊上,把呼嚕聲錄下來,明天早晨就真相大白了!”

老爸走出臥室,衝我豎起大拇指,“還是我家小雲最聰明,從不冤枉好人!”

老爸老家在西北,中等個子,大眼睛,常年的野外生活養成了他堅持鍛煉的習慣,七十多歲的人了,爬起山來還愛和年輕人較較勁!

老媽撇撇嘴,“錄下來了,你也非說是我的,不是你的!你那套我還不知道!”

我把煮好的雞蛋和蘋果放在保溫袋裏,繼續和稀泥,“媽,今天晚上我跟您睡,看爸還能說什麽?”

老媽得意地看了眼老爸,“老頭子,明天早晨我看你能說什麽!”

老爸哼了一聲,“閨女,你怎麽胳膊肘總往外拐呀?”

老媽不高興了,“什麽叫胳膊肘往外拐,小雲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不向著我,還能向著誰?”

老爸得意地笑了,“小雲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沒錯,可她還得姓沈不是?”

老媽氣哼哼地站起來回臥室換衣服了,“什麽男女平等,都是假的!”

老爸拿起水壺給陽台上的花澆水,“小雲,今天你有什麽打算?”

我把豆漿機裏的豆漿倒進保溫瓶,“我陪你們做完體檢,就出去隨便逛逛,沒什麽特別的安排!”

老爸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大門一開,一身怪味的沈淩雲搖搖晃晃著進來,“喲,這麽早都起來了?”

沈淩雲比我大四歲,清華建築係畢業,畢業後沒像他的大多數同學那樣留在北京或是出國,而是回到省城,進了省建築設計院,幹了幾年又出了趟國,之後自己拉起一票人馬單幹,現在省城裏稍有名氣的建築物都和他沾邊!

沈淩雲隨老媽,大高個兒,常年四處跑的緣故,膚色比較深。雖然總有應酬,可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錯。他和我嫂子劉紅梅有個兒子沈晞,今年十六歲了,正在西雅圖上高中,嫂子作為陪讀,已經在那邊住了一年了,現在趕上暑假正好帶著兒子四處玩,沒有回來。當年沈淩雲給老爸老媽買房的時候特意在同一個小區買了兩套,為的是和老爸老媽彼此有個照應。自從嫂子去了美國,四體不勤的沈淩雲隻要沒應酬,都是回老爸老媽這邊吃飯。

我見他這麽早來,問他,“哥,吃飯了嗎?正好有現成的!”

坐享其成的沈淩雲把手裏的咖啡杯遞給我,在餐桌邊坐下,“太好了!有什麽吃的,都端上來,我也享受享受!”

我倒了半杯豆漿,盛了兩個雜糧饅頭,想了想,又從冰箱裏拿出昨天做好的鹵牛肉切了幾片,一起端上來!

沈淩雲看了一眼,“呦,不錯嘛!小雲現在手藝見長了!”拿個饅頭吃了起來。

我端了一碗煮雞蛋,拿著蘋果坐在餐桌邊,陪著沈淩雲吃飯,“哥,你慢點,東西還有!”

沈淩雲喝了口豆漿,“對了,小雲,嚐嚐杯子裏的咖啡,我們辦公室咖啡機煮的,我今年剛買的豆子,還不錯!”

我把剝好的雞蛋放在他碗裏,打開咖啡杯,聞了聞,點點頭,喝一口,味道不錯,“哥,這咖啡我一會兒帶走了!”

沈淩雲搖搖頭,“去你杜哥的地盤,他恨不得把攢了一年的寶貝統統捧到你眼前,你跟我搶什麽?”

我又喝了口咖啡,“杜哥現在那麽忙,哪有空理我?”

沈淩雲哧地一笑,“您小人家是誰?每次聽說你沈織雲要回來,他杜大院長恨不得全省人民一個月都別生病,好專門陪著你!”

全省人民真要一個月不生病,豈不正遂了人家多年的心願,我拿起杯子,“哥,我得走了,不然來不及了!”

沈淩雲把車鑰匙遞給我,“開車小心點,路上又裝了幾個新的監控!”

我接過鑰匙,“吃完了把碗收到池子裏,我回來洗,你趕快回去睡覺吧!剛你一進門我就知道你又熬夜了!盡說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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