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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山巔,看著身邊綿延的雪山,深吸一口氣,屈膝,用力向前,漫長而沒有盡頭的白雪出現在我眼前,起伏的雪丘,蜿蜒陡峭的雪道,風從耳邊呼呼吹過,一種酣暢淋漓的征服感!
風越吹越大,“醒醒了,到了!”耳邊是他的聲音。
睜開眼睛,飛機正在降落,“這麽快!”夢中的我才滑到半山腰。
新年後,拖著酸痛的身體回到北京,我接到了上海的金融行業會議日程安排,發現會上有個人要發言,“這趟公差算誰帶著誰啊?
隔著電話,我都能聽到他鼻子裏發出的哼哼,“我可當過一回隨軍家屬了,這回你看著辦吧!”
當個隨軍家屬,尤其是甩手掌櫃型的隨軍家屬真幸福!
這種幸福感從登上飛機持續到第二天的會議簽到為止:作為東道主,葉輝微笑著站在簽到的桌子後,“辛夷,好久不見!”
葉輝是葉家四個孩子中最小的、唯一的男孩兒,是他們地區的高考狀元,遊泳能手。
我和他是在軍訓救人的時候認識的,之後在做完家教回學校的公共汽車上熟識的:我們總是一起坐最後一班公共汽車回學校,一起背單詞,一起複習備考,甚至互相介紹做家教的機會,所以我們走到一起,最自然不過。
可雅欣不喜歡葉輝,“舅舅說,人有缺點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人沒有缺點,你覺得葉輝有缺點嗎?”
葉輝長得一表人才,高高的個子,白白淨淨的,對任何人都謙和有禮,他尊重老師,愛護同學,樂於助人,熱心學校的各項活動,努力掙錢,減少家庭負擔,講究衛生,每年我們兩個人都因為成績優異得到學校的獎學金,這樣的葉輝我真的挑不出缺點。
雅欣翻翻白眼,“我要是葉輝,也在學校裏找你這樣的女朋友,能說家鄉話,本地有親戚,自己能掙錢,不用花錢討好,還能一起學習,互相促進。”
我覺得葉輝沒有雅欣說得那麽庸俗。
我們一起渡過了許多美好的時光,我忘不了我們在櫻花樹下戰戰兢兢的初吻和香山頂上滿山紅葉中的誓言。
可是畢業的時候我們像很多校園情侶一樣分手了,分手是我提出來的。
畢業前我已經通過了所裏的筆試,麵試,以第二名的成績被所裏錄用,隻等拿到畢業證書就去上班。
葉輝在上海的銀行找到了理想的工作,他鼓動我和他一起去上海。論實力,當時的上海真的還沒有一家事務所能和我們所相提並論,加上姥姥去世後留給我的房子,雅欣也在北京,留在北京我已經有了很好的起點。可上海,除了葉輝,我隻有幾個中學同學,沒有單位,沒有住所,一起都還是零,真的很難抉擇。
雅欣替我投了一票,“小心眼兒,你瘋了才去上海!在學校裏你是女朋友的最佳人選,到了社會上,你有什麽優勢?”
我除了勤奮,肯幹,真的沒什麽優點。現實社會最講究關係,我一介孤女,沒有任何能給人助力的。至於掙錢,事務所給我的工資,溫飽沒問題,享受就不好說了。
“到了社會上,葉輝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到時候,他發現有了比你更好的人選,你怎麽辦?還有退路嗎?最起碼在北京,你的工作起點高,還怕沒人要你?”
“沒人要”永遠是我的糾結點。
我找到了葉輝,“葉輝,到了上海,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對我嗎?”
“你是我女朋友,我當然會對你好。”
“我是說到了上海,如果你發現有比我能幹,比我好的,你還會這樣對我嗎?”
“你怎麽總是想那些沒發生的事?”
“如果事情發生了,你會怎麽辦?”
“事情沒發生,就是沒發生,你不用瞎想。”
“那麽等事情發生了,你會想的,對嗎?”
“等事情發生了再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什麽了?”
“我在準備資格考試,這是一道邏輯題,謝謝你給了我答案!”
我回到宿舍,整理行李,發現除了過年的時候葉輝從老家給我帶來的米糕包裝紙,他留給我就是去金五星買的幾個相框了。
我把兩人為數不多的合影整理出來,寫了封信送到他的宿舍。
兩天的會議,耿逸飛的發言安排在第二天上午,標題是:加入WTO後外資在中國的機遇及挑戰。
昨天晚上,我看過他的發言稿,短短的四頁紙,居然有兩個錯別字,“耿逸飛,你中學畢業了嗎?這個字都能寫錯了!”
他按著我的指點在電腦上修改,大言不慚,“我初中都沒畢業,在中國。”
他一個在中國初中都沒畢業的,現在居然假模假式地在一群中國的碩士、博士麵前發言,我一邊聽一邊笑。
上午的會議結束後,大家聚集在大宴會廳,吃自助餐,通過北京來的銀行係統的朋友介紹,我認識了幾位上海銀行界的專業人士和律師同行。
遠遠的他被一群黑頭發,金頭發的人圍著,談笑風聲。
下午的會到四點就結束了,剩下的時間留給大家自由支配,散會前,我在桌上發現了一個信封,裏麵是一張帶著銀行抬頭的紙條:晚上六點半我在二樓西餐廳等你,聊聊。沒有署名,字很熟悉,八年前。
我六點二十五分在西餐廳點了一杯咖啡,六點半,葉輝到了。
幾年不見,葉輝還是有了不小的變化,他原本視力很好的眼睛現在帶上了眼鏡,身材比在學校的時候胖了一點,黑西服熨帖,領帶炫目,名牌腕表,手機也是新款。
葉輝笑著和我打招呼,“你總是提前五分鍾,好習慣!”
我也笑了,“沒辦法,改不了了。這兩天你們挺忙的,聽說為了籌備這個會,你們忙了半年了。”
葉輝得意地笑了,“上海做為未來的金融中心,這是我們義不容辭的。”
我喝了口咖啡,“雅欣告訴我,你去年五一去北京了,抱歉,當時我不在北京。”
葉輝低頭攪了攪咖啡,“方雅欣說你去美國念書了,怎麽樣,你一回來就高升了吧!我看你名片的頭銜是合夥人了!”
我實話實說,“在我們所,出去鍍金是必須的,否則根本沒機會。”
葉輝喝了口咖啡,“你很聰明,總是能抓住機會。”
如果他是指我留在北京,也許吧!“我就不必再誇你了吧!”
葉輝摘下眼鏡,“你們北京那個什麽投資的耿先生發言的時候,我看你一直在笑。”
我點點頭,“他是我們所的大客戶,接觸比較多。”葉輝笑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和耿逸飛這次住在一個房間,我覺得沒必要掖著藏著,“我們私人關係也很好。”
葉輝的眼睛從我空空蕩蕩的十根手指上掠過,“忘了告訴你,去年六月份我結婚了,我妻子是我們分行行長的外甥女,也在銀行工作。”
我真心實意,“那我就恭喜你了,你看,我們都有了理想的未來。”
葉輝帶上眼鏡,站起來,“這兩天能看見你,我真的很開心。我去北京的時候,方雅欣告訴我,你這幾年也不容易,希望以後還能有機會見到你,代我向耿先生問好,希望有機會能和他合作。”
我站起來,伸出手,“我們所在上海建了分所,以後我肯定會經常來上海,也歡迎你來北京,我會把你的問候帶給耿逸飛的。”
葉輝握住我的手,“辛夷,你是個好姑娘!”
我當然是個好姑娘,和前任男朋友在大庭廣眾之下喝杯咖啡隻用了四十五分鍾,之後在繁華的大上海逛逛街,買了幾條圍巾而已。
可是晚上十一點了,還看不見他的人影兒。
我收拾著行李,順便看北京明天的天氣。
滴滴一聲,門開了,他帶著薄醉進來,“你這一個晚上去哪兒了?”使勁摟著我的肩膀。
我半攙著他,扶他坐在沙發上,“見了個朋友,逛逛街,你怎麽喝了這麽多?”
他接過我遞給他的冰水,一口喝幹,“我就和朋友在酒吧聊聊天,沒喝多少。”拉住我的手,“你見了什麽朋友?男的朋友?男朋友?”
看來他真沒喝多少,還知道男女,“就是,我在學校時候的…男朋友。”
“嗞嗞,我就說,昨天簽到的時候,那個小白臉看見你笑得就像老貓看見了活魚。”他一使勁,我坐在了他身邊。
“人家不叫小白臉,叫葉輝,現在是支行的業務主管,葉輝向你問好,希望有機會能和你合作。”我幫他脫下外套。
他使勁摟住我,“你們聊了多長時間?”
我想了想,“就喝杯咖啡,不到一個小時吧!”
“嗞嗞,才不到一個小時,太短了,我覺得你們怎麽也得聊到半夜的。”他解開我的外套,“你不熱嗎?”
我脫下外套,“屋裏溫度正合適,你喝酒了,才覺得熱。”
他開始解我的襯衫,“喝杯咖啡熱量不夠,還是我幫你暖和暖和吧!”
我摸摸他的臉,“你真沒喝多?”
他嘁了一聲,“你現在出道數學題考考我,看我喝多了沒有?”
我鬆開他的領帶,解開他襯衫的第一顆扣子,“1加1等於幾?”
他愣了一下,抱著我倒在沙發上,“1加1等於1”
他真的醉了,我笑著解開他襯衫剩下的扣子。
有人敲門,聲音很大,我們兩人都愣住了,他停止親我,嘟囔著,“什麽服務啊!沒看見請勿打擾!”聲音響了一會兒,停了。
我脫下他的襯衫,“明天不給小費了。”
他脫下我的襯衫,“沒錯,還是我們缺心眼兒聰明。”
我氣得咬住了他的下巴。
地上他的外套裏電話響了,不屈不饒,他看著我,手停了下來。
手機裏傳出一個慷慨激昂的女聲,“耿逸飛,我是夏婕,你現在不論在幹什麽,馬上停下來,我在2508房間,有要緊事,我可沒空兒等你一個小時!”
他皺著眉頭坐起來,飛快地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我去看看有什麽要緊事,你先睡吧,別等我!”
上海真是個是非之地,不但有前任約著喝咖啡,更有前任約著半夜單獨見麵。
我洗了個澡,看了會兒電視,他還沒回來,十二點半了。
我是被煙草味嗆醒的,他衣冠整齊地坐在打開的窗邊,抽煙,看見我坐起來,苦笑了一下,“改機票吧,A8出事了!”
耿二嘴裏總是沒好話!
不折騰,不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