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燭
同坐西窗下，盡聽風雨聲
21
我們所剛成立的時候，聽說人員簡單得不行，五個原始合夥人和幾個年輕律師加上打字的小姑娘擠在一間租來的大辦公室。到今天，這座著名寫字樓的整整一層都成了我們的辦公室，不能不說嚴格的管理和有效的律師晉升製度起了很大的作用。
合夥人會議由原始合夥人和逐漸晉升的初級合夥人、合夥人和高級合夥人組成，決定著所裏的大小業務、對外交流、宣傳等專業工作。
我在大會議室找了個角落，靜靜地坐等第一次參加的合夥人會議。
段宇輝主任是個中等個子，文質彬彬、平易近人的中年人，深得所裏老中青律師和行政人員的尊敬，他的工作領域是公司上市業務，因為專業離得遠，我和段主任的接觸極有限。
年高德懋的趙敬賢律師是中國律師界的傳奇，他的事跡完全可以從報紙和教科書上找到，當年在B大上學的時候，我聽過他給我們係做的專題講座。
我非常好奇當年趙老是如何把段主任、聞律師、劉律師和於律師這幾個性格、經曆迥異的人撮合到一起，成就了今日的輝煌！
曼聲細語的段主任先是對我們幾個年輕律師的加入表示歡迎，又簡單介紹了合夥人的各項要求。
和藹可親的聞律師傳達了律協最近的工作要求和下個月的業務學習重點。
不苟言笑的劉律師公布了所裏最近主要承辦的各項業務，A8自然位列其中。
快人快語的於律師強調了工作紀律和工作中互相協助、共享資源的必要性。
趙老最後給大家澄清了一個在律師界流傳多年的事件真相。
會議在趙老幽默的總結發言下結束，大家笑語盈盈地離開了大會議室。
關上辦公室的門，我就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了！
作為最年輕的初級合夥人，我的新辦公室是緊鄰茶水間的一個帶窗戶的小單間，房間不大，剛好能放下一組書櫃，兩個沙發和辦公桌椅，和初進事務所時窄小得隻能轉身的鴿子籠“大通鋪”相比，我這個帶窗戶的單間被大家戲稱為“標準間”。
雅欣送了我一盆小小的發財樹，“快快長大，多多發財！”是她對我的祝願。
耿逸飛送了我一艘他親手做的三桅帆船，“一帆風順！”幾個字特別顯眼，這幾個字招來了劉律師意味深長的“嘿嘿”笑聲和於律師不明意味的長長一聲“噢…”。
律師事務所其實就是個有限責任的公司，各類合夥人相當於大、小股東，股東享有收益自然就必須得出資，段主任今天提到的對合夥人的要求之一就是我們這幾個初級合夥人需要在9月15日前繳清出資，今天是8月29日。
坦率而公平地講，段主任提出的出資額是個非常合理的數字，隻要在我們所工作像我這麽長時間，拿出這筆錢並非難事。
但是我出去進修了一年，幾乎花光了積蓄，事務所承擔的隻是學費，這一年我沒投入工作也就沒有收入，所以對於我來講，出資額是個挺大的難題。
如果我像大多數同事一樣家在北京城，親戚朋友間一個周末就能湊齊。
如果我結婚了，也許和另一半也能在一個星期之內想出辦法。
孤身一人的我對著這個難題就一籌莫展了。
我不是沒想到雅欣，可雅欣的車是宋院長送的，衣服是宋阿姨買的，學校的那點錢也就夠她平時開銷，想打打牙祭我還是她的首選肥羊，叫我如何對她開口？
至於耿逸飛，相信隻要我開口，這個數字根本不放在他的眼裏，可我應該對他開口嗎？我又如何對他開口？
午飯我隻吃了半盤青菜，剩下的時間就聽身邊的馮濤律師講作為初級合夥人的年終分紅了，那真是一幅聽來美好的畫卷，可再好的畫也要先有筆墨才行！
馮濤律師最後問我，“按說你手下該帶兩三個年輕的，人呢？什麽時候到？”
我端起托盤，和馮濤律師一起站起來，“辦公室趙主任剛通知我，9月1日人就到了！ 我看過簡曆了，是兩個D大的小夥子！”
馮濤律師笑了，“最好了，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幹活累不累純粹是個人的感覺，馮濤律師業務能力出眾，為人熱情，對客戶很周到，但是他不愛加班，確切地說他不愛晚上在辦公室對著電腦到半夜，這也很好理解，他的女兒上小學了，你不能對一個父親沒一點要求。聞律師讓我負責源投資這塊眾人眼裏的肥肉，比我更有經驗和資曆的馮濤律師卻不像金融地產部的其它同事那樣說話酸溜溜：他實在是和耿逸飛24小時隨叫隨到的工作風格不對盤，所以即使回來聽馮濤律師用十五分鍾交接工作，用一個小時向我控訴耿逸飛的“沒人道”， 我也從心底裏感謝馮濤律師，我勤勞的大師兄一年的拔刀相助。我怎麽能向這樣的大師兄張嘴借錢？
D大的兩個小夥子小李和小陳剛邁出校門，正在準備今年的資格考試，對工作一時很難上手，這樣指導性的工作對我也是頭一回，加上A8客戶們異想天開，隨時隨地提出的種種匪夷所思的條件，我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何況還有令我頭疼不已、沒著落的出資呢！
我的頭真疼，疼得整個口腔都怪怪的，一定是這兩天我跟著耿逸飛一杯杯地喝黑咖啡上火了。我找出爺爺給的菊花，站起來，準備到茶水間接點開水。起來才發現，天全黑了，居然八點了！嗯！還有點餓了！我看看電腦上寫了一多半的文件，歎了口氣。
茶水間裏一對小情人看見我進來，簌然間分開，是小陳和他女朋友吧！
我笑了，“小陳，活要是幹完了，就早點回家吧！”
小陳靦腆地笑了，“辛律師，我再待會兒，在這兒看會書！辦公室安靜！”說著，拉過一直側身對我的小姑娘，“辛律師，這是我女朋友葉靜萍，她過來給我送點吃的！”
小姑娘轉過身，我愣住了，前些天在耿逸飛公寓電梯門口碰見的小姑娘就是她吧！
我伸出手，“你好，我叫辛夷，是小陳的同事！”
小姑娘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我，遲疑著伸出手，“辛律師，你好！小陳說你特能幹，是所裏最年輕的合夥人！對他幫助特大！”
現在的年輕人這嘴上功夫夠了得！
我微微搖頭，“好好幹，小陳！早點回家吧！”
我卻一時回不去，琢磨著文件裏的某個關鍵意思該用怎樣的措辭才能讓幾方看了都能接受，而不會對耿逸飛再生事端。
我點了根煙，來到窗前，窗子正對著對麵的寫字樓，樓裏也是燈火通明，此刻應該也有不少和我一樣在掙紮奮鬥的人，他們最頭疼的事是什麽？
“天都快亮了，還不快幹活！”背後傳來的說話聲嚇了我一跳，周扒皮居然追到這來了，還讓不讓人活？
我轉過身，“紅軍不來，我這永遠亮不了天！”
“大律師遇到啥難題了？”耿逸飛一身灰色的高爾夫球衣，人生不要對比這麽強烈好不好？
“我快被這幫土豪逼瘋了！”我摁滅了煙，指指電腦屏幕。
耿逸飛看了一眼屏幕，“現在我也盼著紅軍趕快來，好好治治這幫土地爺！”他轉臉看著我，“先不管他們了，陪我到你們樓下吃點東西吧！從早上到現在我淨喝水了，一會兒和總部那邊還有個會！”
我關上電腦，“走吧，我也餓了，吃完有勁了再對付他們！”
我拿著包，關上門，小李正在看書，我想了想，拉住耿逸飛，“小李，小陳呢？”
“辛律師，我來了！”小陳從茶水間出來。
我指著耿逸飛，“這位就是源投資的耿逸飛，耿總，我們的主要客戶！今天先認識一下，以後會常打交道。這兩位是小李和小陳，和我一起負責源投資的業務！”
耿逸飛伸出手，和兩個年輕人握了握，簡單地寒暄著。茶水間裏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卡塔”聲，也許是小陳沒有放好什麽東西吧！
一走進電梯，耿逸飛伸手抹了抹我的眉頭，“遇到啥難題了，這裏都能夾兩根煙了？”
如果真是夾兩根煙就能解決，這世上真沒什麽難事了！我搖搖頭，“剛才你也看見了，還不是那幫土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一點一點啃，我就不信世上還有搬不動的山，撼不動的人！”
“好，我跟著耿總幹！”我吐出一口氣。
“怎麽聽著這麽不情願啊！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讓我猜猜，…雅欣帶你去相親，你看上了人家，正琢磨著如何拒絕我吧？”
我氣得撞了他一下，他就勢拉住我的手，走進樓下的茶餐廳。這個時間，餐廳裏人很少，我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窗外，街燈閃爍，人們三三兩兩地漫步街頭，享受著美好的生活。
看來耿逸飛真的餓壞了，飯一上來，他風卷殘雲般吃完了他那份，我把自己還沒動過的那份推給他，“今天你又是被誰整成這樣？”
他喝了口水，“還能有誰？A8的祖宗們，A8這活兒幹完，打死我也不碰地產這塊了！”
我吃了口水果，“那你還是現在就打死我吧！”
他埋頭吃飯，“好，吃飽了我想想，哪種辦法最經濟實惠，我還能落個好名聲！”
我樂了。
他抬起頭，“喲！終於樂了，我還想著一會兒去哪放把火逗你呢！”說完他伸手狠狠地刮了我的鼻子，“你再這麽不吃飯，趕明兒我都不用去健身房了，單手舉你沒問題！”
“吹牛！”
“來塊蛋糕吧！吃甜的東西據說能讓人情緒好轉！”他叫了份奶酪蛋糕，“也就是你，一般女的晚上看見這玩意兒，一定拒之千裏！”
看著他一心哄我，我慢慢放鬆下來，也許找個合適的時間和他談談，未嚐不是個辦法！
蛋糕真甜！樓下不起眼的餐廳居然還有這樣的美味！
我們所的女律師人數不算多，不是說女性不適合幹這行，而是這個行業對女性非常殘酷。像我這樣年輕沒結婚或是結婚沒孩子還好，不論是出差還是加班，沒人拿你當成異性。可一旦有了孩子，那怕剛懷孕，所有人都把你看成了異性，異性即異類，當同事不再找你合作，領導不再讓你加班，客戶顧慮你的身體，你就麵臨著被淘汰了。除非像聞律師，進入這個行業的時候孩子已經大了，或者像高級合夥人寧梓紅律師和合夥人徐曉麗律師一樣，頂著妻子和母親的虛名，隻專注於工作。這也是為什麽我是所裏唯一的女性初級合夥人，在我這個年紀，大多數同行都麵臨著結婚和生育的生活問題，加上花費時間談戀愛，沒人肯常年熬通宵地加班，或者拿著幾年的積蓄並放棄一年的收入去進修，可如果生活給了我如常人一樣的快樂，我也不確定自己能否真的像現在這樣豁的出去！
我的想法隻代表我個人，因為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聞律師，寧律師和徐律師她們就會叮囑我注意身體，要勞逸結合或者幹脆拉著我放鬆放鬆。
而其它同事們，尤其是還坐在鴿子籠的同事就會在茶水間幫我演繹出動人的、現實版灰姑娘的故事。
“哎呀，那天我親眼看見是她開的車，那車可真颯，比咱段主任開的車還好，還說自己沒車，以為誰不知道誰啊！…倆人在車裏那個膩啊！半天都不下來…後來那位還去藥店買了一盒…嘻嘻嘻…”
“我聽說啊，都半夜了，還手拉著手到人家公寓去呢！”
“就是，要不然哪輪的上她啊！普通話還說不明白呢！”
“據說啊，她原來的男朋友是個當兵的，為了巴結現在這個，生生把那個當兵的給甩了！”
“可不，要不人家能說她的好話，給她使勁，讓她坐單間！”
“前天我就看見人家倆人在樓下的餐廳，你來我往的，別提多親熱了！”
“唉！命苦啊！我怎麽就沒趕上這樣的好事！”
“這樣的好事要讓你趕上，那還不是要啥有啥！還跟我們在這兒混！”
我輕輕掩上門，隔絕了聲音，現在我真的非常理解當年耿逸飛的心境了，可我既沒有他的手段也沒有那樣的機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埋首工作。
晚上下班前我站在窗前抽煙的時候，小陳敲了敲門進來，我驚訝地看著他關上門，滿腹心事的走到我麵前，低下頭，“對不起，辛律師！”
新手在工作上犯錯誤沒什麽，誰還不是這麽過來的，我努力扯了扯嘴角，“有事嗎？”
“真的對不起，辛律師！”小陳還是低著頭。
“有什麽事嗎？沒關係，你說，如果我幫不上忙，咱所不是還有於律師嗎？”於律師可是所裏的金字招牌，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我都這麽安慰他了，他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就是…我女朋友葉靜萍…那天，那天她問我耿總是誰，我就跟她說了…”小陳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
小陳是個踏實、肯幹的新手，我和他女朋友不過兩麵之緣，就算知道了我和耿逸飛的關係，彼此又沒有利害關係，何須他來道歉？…利害關係…“小陳，你女朋友今天沒來看你？”
“我剛剛打電話和她吵架了！”小陳的聲音還是不高。
我搖搖頭，“兩個人，有話好好說，你一個男的，怎麽動不動就跟人家小姑娘吵架！”
“不是的，我和她吵架是因為辛律師，…因為…”
“因為我天天讓你加班，你還要準備考試，沒時間陪她了？”我點點頭，“要不我回頭打個電話和她解釋一下，別讓她誤會你，咱們這工作就這樣，沒辦法！”
“不是，不是工作上的事！”
“私事嘛，我就不管也不問了！”
“是…是，她把見過耿總的事告訴她表姐了！”
表姐？我挺直了脊背，“她表姐是…？”
“是咱們所的朱然清，朱律師！”
朱然清，朱律師？我怎麽不知道她又考過資格考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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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這種人總會伴隨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