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宋伯伯親手把出院報告交到爸爸手裏,“老耿啊!這次呢,你算是勉強過關,我就放你一馬。以後啊,除了體檢,我是不希望再在醫院見到你了。記住,多休息,少生氣,別著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次為什麽住進來?你以後要還是這樣,我可給上級首長打報告哦!”
一身便裝的爸爸哈哈一笑,把報告隨手交給薛秘書,“多謝了,老宋,回頭去我家喝酒啊!”
宋伯伯假裝生氣地哼了一聲,“你還敢喝酒?”
爸爸拍拍宋伯伯的肩膀,“知道了,老夥計!這回多虧了你了!”
宋伯伯指著爸爸,“你啊!你啊!”
爸爸拍了拍我,“這回老二表現不錯,我當你的麵誇他一回,省得你老說我眼裏沒他。”
宋伯伯搖搖頭,“你們爺倆的脾氣都是一個樣,你也別老說小飛,這孩子可比你當年強多了,除了我們小丁,誰能降得住你?唉…”
爸爸麵色一黯,“老宋啊,謝謝你來送我,那我就告辭了。”
宋伯伯點點頭,“好吧!沒事別來啊!”
爸爸伸手和宋伯伯握手,宋伯伯忽然想起什麽,猛地拍了拍爸爸的胳膊,聲音一下提高了八度,“老耿啊!告訴你個好消息,我要當外公了!”
爸爸愣住了,“你要當外公?你啥時結的婚?我怎麽不知道?”
宋伯伯笑嗬嗬的,“是雅欣,我可比那個親外公還親吧!”
爸爸笑了,“那我先恭喜你了,老宋,這滿月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宋伯伯拍拍手,“好,到時候我親自登門請你。老耿啊,這人生的事真是萬難預料!就說你吧,比我年輕,倒比我先結婚,按說你啥事都趕在我前麵了,可這咣當一下,我就要當外公了,再看看你,就算小飛現在立刻結婚,你當爺爺也比我晚吧!我總算趕在你前麵一回了!哈哈哈!”
我忍不住和薛秘書交換了一個忍俊不住的眼神,這幫老頭兒也太無聊了吧!
爸爸好像還挺讚同宋伯伯的,點點頭,“唉!老宋啊!這不到最後關頭真是難說啊!這一局我是甘拜下風了!”
宋伯伯還挺寬宏大量,“沒關係,沒關係!”抬眼四處找,“怎麽沒看見辛夷那孩子?”
我趕緊解釋,“宋伯伯,她和小鄭先回去了,您找她有事?”
宋伯伯點指著我,“你們這幾個孩子有一個算一個,真不如辛夷懂事,這麽大的事竟敢瞞著我?今天我得向你爸爸告這個狀!”
我一邊應付著宋伯伯,“以後不敢了!”一邊偷偷瞥了眼爸爸,這罪過可大可小,爸爸真要是想現在抽我一頓皮帶,估計眼前能有這體力了。
我忍不住腹誹辛夷,這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的好人全叫她做了,到頭來挨批的竟是毫不知情的我!
爸爸嘿嘿一笑,“是我教子無方,先跟老宋你認個錯,回去我就表揚我們辛夷!”
爸爸這回住院真是療效顯著,脾氣居然變了,都知道認錯了!
宋伯伯揮揮手,“那你就趕快回去表揚辛夷吧!”
爸爸下了樓,轉身對薛秘書,“小薛啊,你和小史先回去吧!我和小飛在這兒轉轉,一會兒坐他的車回去。”
薛秘書看看我,笑著點點頭,“好,首長,那我們就先回去了,你們也早點回去!”抬頭看看濃雲密布的天,“我早晨聽天氣預報,今天可要下雪啊!”
爸爸從善如流,“你放心,我們下午一點前一定到家!”
薛秘書這才和小史先離開。
爸爸看了我一眼,拐進了樓後的小花園。
這個小花園從爸爸住的病房就可以看見。冬日裏,沒有花,隻有幾棵常綠的鬆樹掛著厚厚的灰塵疲累地挺立在灰頭土臉的假山和色澤黯淡的涼亭間。我對這個小花園說不上熟悉,以前小的時候來玩過,因為它既不能提供良好的藏身之地,又不具備挑戰性的攀爬之所,我們對它熱情不高。
爸爸繞著假山慢慢地轉了一圈,最後停下來,指著假山上的某個小洞,“我第一次遇見你媽媽就是在這裏。”
記得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常和爸爸開玩笑,你這麽大個男的,怎麽這麽怕打針啊?
爸爸嘿嘿笑,隻要是你打,我就不怕了。
媽媽說過她和爸爸認識就是因為給爸爸打針,可今天從爸爸這裏,我第一次聽他說起他和媽媽的故事竟然有另一個版本,不禁有點好奇,“可媽媽說,她是因為給您打針才認識的。”
爸爸搖搖頭,“那年我因為訓練,摔的鼻青臉腫,小腿骨折,做手術的前一天,戰友推著我的輪椅來這裏曬太陽,時間長了,戰友上廁所,就把我放在了假山的陰涼地裏。就是這兒。”爸爸指指腳下,“過了一會兒,有兩個人走過來,停在假山的另一邊。我聽見他們說話,男的批評女的,說她工作不認真,進針位置偏離了正確位置多少多少,如果下次再有這樣的情況出現,他就要向主任反應,男的說話聲音又大又急躁,非常嚴厲,毫不留情,女的一邊哭一邊認錯。”說到這裏,爸爸有點不好意思,“我一直在基層部隊,基本沒有女性,一個男的居然把一個年輕姑娘訓哭了,還是因為這麽點的小事,我一聽就生氣了,隔著假山,大聲說那個男的,你一大老爺們衝人家小姑娘嚷什麽,差一點怎麽了?還真把自己當成大蔥了。女的沒想到假山後居然有人,一聽我說話,就跑了。那男的轉過假山,來到我麵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跟我說,我要是有機會給你做手術,偏離正確位置剌一刀、打一針,你連命都會沒了。同誌,做什麽工作都來不得絲毫的疏忽和大意!”
“是宋伯伯和媽媽?”我驚訝得嘴都合不上了!
爸爸點點頭,“你宋伯伯這話我記了一輩子!第二天我做手術的時候,就是你媽媽給我打的麻藥,雖然帶著口罩,我一聽她的聲音就知道,是昨天被我嚇跑了的那個姑娘,住院的時候就三天兩頭找機會接近她。”爸爸笑了,“後來就有了你們。”
我更驚訝,“宋伯伯居然私下嚴厲批評媽媽?”
爸爸摸著遍布灰塵的假山,“你宋伯伯就是這脾氣,越是希望你好,越使勁批評你,你媽媽年輕的時候不知道被他說哭過多少次。我們結婚以後,好幾次我差點就要找上門去打你宋伯伯的,都被你媽媽拉住了,說老宋是因為工作,是為她好,要不然她也不會年紀輕輕就在麻醉科獨當一麵。後來你宋伯伯總說,我能在胸外成為一把刀,功勞有我們小丁的一半。唉…我就從來不敢惹你媽媽生氣啊!”
聽爸爸說了這麽多,以一個成年人的角度看我媽媽和宋伯伯之間當年的傳言,我意識到那是絕無可能的。
一個人得無知和無聊到什麽程度,才會想起把他們編到一個故事裏,而一個人得愚蠢到什麽程度才會相信那個子虛烏有的故事,比如十歲的我!
“從小家裏人就說我脾氣倔,當兵以後,我脾氣更倔了,可自從認識了你媽媽,不論她說什麽,都能講出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我就越來越服她,越來越聽她的。”爸爸歎了口氣,“人這一輩子,隻要有毅力,就一定能管住自己的手,自己的嘴,自己的眼睛,那怕是自己的心,可唯一管不住的就是自己的脾氣。老人們總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我覺得就是這個道理!小飛啊!你自己說說,從小到大,因為管不住自己的脾氣,你給我惹了多少麻煩?”
我的數學一向不錯,可算來算去我還真沒算出來!
爸爸好像並不要求我回答這個問題,他拍拍我的肩膀,“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脾氣其實也沒什麽,人嘛!誰也不是完人!小飛,我這輩子運氣好,遇見了你媽媽,她管住了我的壞脾氣!現在我年紀大了,隻希望能有人也管管你!”
我有點不可置信地看著爸爸,“您希望也有人能管住我?”
爸爸點點頭,“你不想嗎?”
我太想了,可有用嗎?“您能同意嗎?”
爸爸笑笑,“不論是誰,隻要能讓你像昨天那麽聽話,我都同意!”
爸爸什麽意思?我遲疑地看著爸爸,“昨天?我聽誰的話了?”
爸爸點指著我,“昨天,你不是想去揍小王大夫,誰攔住了你?”
我不以為然,“那就是您眼中的聽話?我對誰都從善如流的,是您想多了!”
爸爸看著我,“你宋伯伯誇你,說你這兩年脾氣變了不少,大於也說你沒那麽渾了,這段時間在醫院,我冷眼看著,他們還真沒說錯。”爸爸轉過身,向大門走,“你們年輕人的事,順其自然最好,無論如何,可別犯渾欺負了人家姑娘。”
我兩步竄到爸爸前麵,“爸爸,您什麽意思?順其自然?別欺負人家?您不是不同意嗎?”
爸爸停下腳步,特生氣,“你小子,還犯渾,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同意了?”
現在我最需要宋伯伯幫我檢查一下心髒的功能,是不是跳得過快,快得我都結巴了,“那個,您…您不是說讓我…別…別犯糊塗,做糊塗事嗎?”
爸爸奇怪地瞪著我,“我什麽時候說過?”
我一把摟住爸爸的肩膀,“就是那回我摟著辛夷,您說的。”
爸爸一副狠鐵不成鋼的樣子,“你當我的麵摟著人家姑娘,我還給你擂鼓助威,說你做的好不成?你不犯糊塗,你摟著人家幹嘛?”
我他媽真夠糊塗的!真是天下最糊塗的糊塗蛋!
我摟著爸爸,“快,趕快回家!您真是我的親爹!”
爸爸瞪我,“你小子又開始犯渾,著什麽急?”
十萬火急啊!要不然就真晚了!“您沒看見天上開始飄雪花了,快點回家吧!
我們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兩點了:下雪,路上的車開得都慢,原本二十分鍾的路足足開了一個小時。
凍得哆哆嗦嗦、小臉通紅的小史站在大院門口的警衛崗亭,正四處張望,看見我的車就像見了久別的紅軍,“首長,你們可算回來了,薛秘書說再找不到你們,就報告上級首長了。耿叔叔,打你手機怎麽一直沒回音啊!辛律師急得快哭了!”
我掏出手機,靜音,難怪沒聽見,這一路我都在琢磨著怎麽拾掇那個自以為是的小女人!我這輩子差點兒沒毀在她嘴裏!
這些小細節總是被你發現!
這倆不再鬧了,波折還應該有點吧!
正在寫。嘿嘿!
正在寫,正在寫!
不客氣。
我寫得也沒那麽壓抑了!
沒錯,以辛夷的個性,真是很少機會犯錯誤,咱就讓她犯一個刻骨銘心,被人拿捏一輩子的錯誤,嘿嘿!
抱歉,今天隻有這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