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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了揉太陽穴,順便瞄了一眼電腦上的時間:2:15am。
今天,不,昨天我答應耿逸飛今天把這份合同交給他,到此時算是不辱使命吧!其實這根本算不上什麽複雜的合同,我隻是不願意強作歡笑地坐在他身邊。
當醉醺醺的老許說出那句話,我才明白:他遇見了他的前任。
在這種場合,舊愛和所謂的新歡同時出現,一般男人都有點為難,希望我沒有讓他為難吧!
可他幹嘛一直用那種眼神盯著我?是告訴旁觀者他的選擇?還是向我表忠心?現在的他真的沒有任何必要向我表忠心了!
這些天晚上睡不著,我常翻看舊時的教科書催眠,無意中看到了一本古代的酷刑實錄,種種刑罰,真是凝結了人類無上的智慧和仇恨,窮盡了非人類所能及的想象力。
我最有感觸的是斬首和淩遲。
一般罪犯對法律的踐踏,斬首就可以了結,也許在刀落下前那一刻,人有恐懼或者悔悟,但是還好,一瞬的痛苦,也許在恐懼之下,連那瞬間的痛苦都可以忽略吧!
可淩遲就大不一樣了,那種痛苦是持續至死亡的,不死不休!
現在的我,應該正被淩遲,卻還要滿麵笑容,若無其事,舉重若輕。
就像我麵對刑事法律專家於律師的盤問,“你和我們小飛倒底怎麽了?”
耿逸飛都是他們的了,我隻能說,“我們兩個覺得不合適,就說好了繼續保持工作關係。”
“我覺得這幾年你倆一直處得不錯,能跟我這個老大哥說說原因嗎?”
拉近距離,放下防備,一舉攻破,這可是於律師教過我的,“…我們相處時間越長,我越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我怎麽沒覺的你倆有啥配不配的,倒底為什麽?萬一有一天老首長問起來,我也好有的說啊?”
還有必要和耿伯伯說嗎?“這件事耿伯伯還不知道,他那麽忙,我們也不想他知道。”但是於律師和耿伯伯聯係密切,難保不告訴他老人家,“於律師,您能替我們保密嗎?”
“你們倆的事還是你們自己解決,我這個老大哥隻希望你倆做事多考慮,別衝動。老首長年紀大了,我們得多為他想想!”
說得太對了,“謝謝於律師,我們也是這麽想的!”
可是一旦麵對耿逸飛,我就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靠著多年的職業經驗,我隻能讓自己除了工作之外的話一個字都不要說出口,否則,否則,我真的希望斬首的刀下一刻就落在我的脖子上,一了百了!
走出辦公室才發現,整個樓層,就剩我一個人了,這是我來到所裏多年來的第一次,也許今天是所慶才會鮮有人加班吧!
關好電腦,穿上大衣,我又仔細地鎖上大門,向電梯走去。
往日慢如老牛的電梯今天居然如光速般衝了上來,恰在此刻,包裏的手機響了,是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我握著手機走進電梯,在猶豫著等出了電梯是否要打回去:一個年輕女律師在淩晨三點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要麽是十萬火急的求救,要麽是百無聊賴的騷擾。
直到走出電梯我都在猜測這兩者的可能,手機又響起來,我毫不猶豫地按下接聽鍵,“你好,辛夷律師!”
手機裏傳來的聲音很陌生,“對不起,辛律師,這個時間打擾你!我是薛家麒!”
薛家麒,挺陌生的名字,可聽他的口氣,似乎認識我!“沒關係,我剛從辦公室出來!請問薛先生有什麽事?”
“你剛從辦公室出來?”薛家麒頓了一下,“辛律師,你還是叫我薛秘書吧!”
薛秘書,原來是他:耿炳章參謀長的秘書小薛!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喉邊,“薛秘書,出什麽事了?”
“辛律師,你先別著急!現在我和小耿在醫院…”
“耿逸飛,他怎麽了?”我覺得渾身的血液瞬間降到了冰點。
“哦!辛律師,你聽我說,不是小耿,是耿參謀長…”
“耿參謀長?薛秘書,你快說!”我握著電話的右手開始顫抖,但是大腦指揮著我的左手向大門外等候的出租車伸了出去,一輛車很快停在我的身邊。
“辛律師,耿參謀長今天晚上在家裏突然暈倒,現在已經送到了醫院,我和小耿都在這裏,你看…”
“知道了,薛秘書,我馬上到!”我合上手機,沉聲對司機師傅,“麻煩您了,師傅!快!***醫院!”
往日見人就嘮叨個沒完的出租車司機二話沒說,一踩油門,駛上了燈火輝煌,車流稀少的長街!
一下車,小史正站在戒備森嚴的大門口,看到我,一溜小跑著過來,“辛律師,薛秘書怕您進不了大門,讓我在這等!快跟我來!”
胖墩墩的史寶柱給耿參謀長當了好幾年的司機,對我並不陌生,我顧不得寒暄,劈頭就問怎麽回事。
小史一邊帶著我小跑一邊告訴我,耿參謀長今天下了一天部隊,晚上又開了個緊急的會,散會之後回到家,剛喝了一口水,就暈倒在地上。
小史和薛秘書趕緊把他送到醫院,又通知了耿逸飛和相關部門。
我深吸了一口氣,跟著史寶柱跑進了急救區。
一副書生樣的薛秘書看到我,上來和我握了握手,“辛律師,先喘口氣。情況小史已經告訴你了,耿參謀長現在在裏麵搶救,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不過宋院長也在裏麵。你先坐下來歇會兒吧!”
我深深地喘了口氣:宋院長在就好!
“謝謝你,薛秘書,你也忙了半天了,坐下歇會兒吧!”我回頭招呼小史,“小史,謝謝你,剛才在外麵凍得夠嗆吧!”
穿著單薄的小史憨厚地笑笑,“辛律師,我不冷,沒事兒!我去給你倒杯水!”
我這才意識到,剛才的一番話純粹是病人家屬該說的,可我現在算哪門子的家屬?正牌兒家屬呢?
薛秘書給耿參謀長當秘書的時候我還不認識耿嘉偉,這麽多年下來,我們的接觸雖然有限,可他一直受耿參謀長器重,不是沒有原因的。他見我沒有坐下來,目光也在四處找尋,衝我努努嘴。
走廊盡頭,那個人正低頭站在落地長窗處。
我衝薛秘書點點頭,緩步向走廊盡頭走去。
靜謐的走廊裏隻有我的高跟鞋敲擊著地麵的聲音。我曾經嘲笑過他膽小不愛來醫院,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個中原因,最愛他的媽媽,在這家醫院工作過,相必這裏留下了不少美好的記憶,可他媽媽也正是在這裏遇到車禍,在這裏的某間病房去世的。如今耿伯伯正生死難料地躺在這家醫院裏,這種充滿痛苦記憶的地方連我都不願踏足,何況是他!我記得在酷刑實錄裏讀到過一則記載,某個人被殺的時候,皇帝殘忍地在他麵前先誅殺了他的至親好友,最後才處死他。
這暗夜時刻,他是否也正等待著命運對他的最終裁決?
我在他身後停下,輕輕伸出手,放在他手上,不論他等到的是什麽樣的裁決,此刻,我願意握緊他的手!
他的身體驀地一震,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他轉過身,眼睛似乎有一刻的恍惚才將焦距對準我,下一瞬,他一把將我摟入懷中,緊緊地、緊緊地。
他沉重的呼吸在我的頭頂盤旋不去,我的臉貼在他散發著鬆針清香的柔軟襯衣上。
此刻,我隻想緊緊地抱著他,陪著他,等待著!
頭頂上傳來一句帶著哽咽的祈求,“辛夷,答應我,別離開我!永遠!”
我伏在他懷裏,沒有動,他應該能感受到我流出的眼淚,穿過他單薄的襯衣,浸潤在他的胸前!
許久許久,久到我的腿都失去知覺了,耿逸飛才放開我,我看見他微微泛紅的眼睛,故作輕鬆地拍了拍他的臉,“我陪你去洗把臉。”
我等在洗手間門外的時候,手機響了,居然是方雅欣。
她一貫明快的聲音仿佛就在我的身邊,“哎!腿都麻了吧!我的手可舉酸了!”
這是哪兒跟哪兒!“說什麽呢?你在哪兒?”
“我舅舅夜裏一點半被叫到醫院,你說我應該在哪兒?向後退五步,左轉,抬頭,在那明亮的院長辦公室的窗口,你會看到我手舉望遠鏡佇立如雕塑的身影!”
“你這個偷窺況!”鑒於雅欣目前的身體狀況,我沒有告訴她我和耿逸飛的那番談話,“你身體行嗎?”我踱到窗前,衝她輕輕揮揮手。
她揮手回應我,“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男人此刻都在這裏,我哪能不在?再說,這裏現在最安全!對了,來的路上,我聽舅舅給他兩個師兄打電話,他們現在都在裏麵,你放心,他們三個人可是國內心髒方麵的頂尖權威了!”
“謝謝你,雅欣!”我的聲音哽咽了!“別站著了,去歇會兒!”
“沒事兒,我要是太小心,舅舅該看出了!”雅欣渾不在意。
“什麽?你還沒告訴宋阿姨?他不是都回來了嗎?有什麽不能說?你這麽拖下去,讓宋阿姨他們看出來,更不會放你出門了!”我氣得不打一處來,還得壓低聲音,“你怎麽這麽糊塗啊!”
“你以為我說了他們就會放過我了?哼!我就想讓他們看出來,我大著肚子看他們還好意思讓我舉行婚禮嗎?”雅欣真是要橫下一條心了!
“你懷孕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況且他們也未必就不滿意那個人,大著肚子又怎麽了?肚子大了你就更出不了門了!”對這個固執的方雅欣,我該怎麽辦?
“不說了,那混蛋過來了!我都在這兒,來找我!”雅欣掛斷了電話。
我合上手機,一轉身,耿逸飛站在我身後。
他的情緒明顯好多了,“還有誰這個時間騷擾你?”
我指指窗外,“雅欣也在這兒,她說宋院長和他的兩個師兄都在裏麵,讓你放心!”
他握住我的手,“嗯!小時候我沒白疼她!”
是否也包括當眾扒了人家的衣服?“嗯,你是挺疼她的,疼得她都不願意搭理你!”我想逗逗他。
他沒說話,摟著我的肩膀,遠遠的走到一排椅子邊。
我們坐下,他抓住我的一隻手,放在他的膝蓋上,用他的大手緊緊地蓋住。很快,我的手接收了他傳遞過來的熱量,漸漸地暖和了。
我們就這樣肩並肩地坐在一起,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夜空,正是一天當中最寒冷、最黑暗的時刻。
真折騰不起了!這不都快年底了!
謝謝!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