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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餐館的門,一個高個,圓臉,戴著眼鏡的年輕人衝我熱情地打招呼,“你好!辛律師,沒想到你來得這麽早!雅欣要我先來等你!”
我看著這張掛滿笑容的臉,有點遲疑地點點頭,“你好!”這人有點臉熟,猛然間卻想不起來,“雅欣還沒來?”
雅欣今天早晨一個急匆匆的電話約我下班來這裏吃飯,我趕完手裏的急茬活就來了,想著吃完飯回去繼續幹。
年輕人看看表,“再有20分鍾她就到了,來,辛律師,這邊坐!”
我們來到個安靜的角落,他周到地幫我拉出椅子,待我坐下來,他才繞到對麵,拉出椅子,彎腰,光禿禿的頭頂正正對著我的臉,我想起他是誰了。
耿逸飛生病那次,鬧著不去醫院,我萬般無奈之下給雅欣打了個電話,雅欣惡狠狠地,“我找個高手好好治治他!”
在我對麵落座,笑眯眯的王承誌醫生就是那個高手。
初次見麵的時候他自我介紹說是宋院長的學生,可他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了一套針---針灸用的。
他給耿逸飛號了號脈,真的在耿逸飛身上惡狠狠地紮了幾針,耿逸飛的燒很快退了。他又讓我在熬的粥裏放兩味藥,之後又抽空過來給耿逸飛紮了幾針。我離開耿逸飛公寓的時候,耿逸飛睡得就像個剛從外麵回來,玩累了的大孩子---王承誌醫生的原話:四時不分,飲食不調,過於勞累。
王醫生熱情地給我倒上茶,“來,喝點茶,雅欣說你愛喝菊花。”
我喝了一口,“王醫生,好久沒見,你一定挺忙的!”
王醫生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非常不整齊的大黃牙,“還好!說來真巧,上次見麵之後,我也出去了,在霍普金斯,年初才回來,沒想到你就在紐約!”
“啊呀,真是巧!”更巧的是雅欣怎麽向這個幾乎不熟悉的醫生報告了我的行蹤和喜好?我看著王醫生有點緊張又帶著幾分討好的臉,心裏警鈴大作:雅欣急匆匆的電話,眼前王醫生的表情,還有耿逸飛惡毒的警告…不會吧,大家就這麽見不得我不進步!“王醫生出去是進修胸外還是針灸?”
王醫生笑嗬嗬地扶了扶眼鏡,“當然是胸外,當然是胸外,中醫是我的業餘愛好!”
“像王醫生這樣中、西都通的年輕醫生現在可不多見了!”我該如何讓他對我沒念頭?“你們宋院長一定特別喜歡你吧!”
“還好!從小宋院長就挺喜歡我的!”王醫生居然不好意思了。
“從小? 你認識雅欣很久了?”怎麽從沒聽雅欣提起過。
“當然,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和耿叔叔也挺熟的,你知道的,丁阿姨嘛!”王醫生說完,微微有點緊張地看著我。
交代成長曆史有啥緊張的?估計是頭一回相親吧!“你家除你以外還有人當醫生吧?”從個人曆史中找茬是最容易,也最有效突破防線的手段,這是於律師私下傳授給我的秘技。
“嗬嗬,那就說來話長了,估計要從光緒年間說起…”太好了,我一介孤女如何配得起這樣家學淵博,學貫中西的青年才俊?真是白白浪費了雅欣的一片苦心,等吃完這頓飯我再好好給她賠罪吧!“…所以,我隻好業餘愛好中醫了!”
王醫生說完,低頭喝茶,再抬起頭,光溜溜的頭頂上放了一隻塗滿鮮紅蔻丹的手,“怎麽樣?小心眼兒?我這朵奇葩如何?”雅欣一身大花的太陽裙,笑眯眯地撫摸著王醫生光禿禿的頭頂。
雅欣真的太適合在娛樂圈發展---生生地將一出開頭嚇人的驚梀片變成了結尾皆大歡喜的家庭劇!
“還是雅欣你有眼光,這樣家學淵博,學貫中西的青年才俊居然是多年鍾情於你的青梅竹馬。”我哈哈大笑地看著王醫生為雅欣看座,斟茶,心裏樂開了花!
“王醫生,看看你周圍有合適的沒有,照著你的標準給我們辛夷也挑一個!”雅欣怡然享受著公主般的待遇,還不忘我這個沒著落的小丫頭。
“你家王醫生既然是奇葩,你摘回家獨自欣賞就好,我就敬謝不敏了!”王醫生真執行了公主的命令,我可有得好看了!
“你們剛才聊什麽?”雅欣取出一支煙,放進嘴裏,四下找打火機。
王醫生溫柔地從她嘴上輕輕取下煙,放在一邊,“聽話,不能再抽了,你算算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抽幾隻支了?”
於律師還傳授給我另一條秘技:律師要有從蛛絲馬跡中發現事物全貌的本領,此時此刻我深以為然,看看雅欣躲閃我的眼神和微紅的臉就知道了!
我打開菜單,“王醫生,上回雅欣可是狠狠地剌了我一刀,今天,你看…”
“辛律師,今天你高興就好!”王醫生摸著雅欣放在桌上的手。
“王醫生,我今天很高興啊!”我翻了頁菜單,“我為什麽要不高興呢?”
“嗬嗬,來之前雅欣說了,”王醫生微微一笑,“宋阿姨太忙,沒空,方叔叔和鴻欣離得太遠,宋院長到時候通知一聲就行,我唯一要過的就是你這關,我怎麽敢讓你不高興!”
我放下菜單,哈哈大笑,“王醫生,你照著雅欣愛吃的點就好,我倆口味完全一樣!”
王醫生真是個誠實可靠的好青年,點了一桌雅欣和他最愛的川菜,我這才想起來這是家著名的川菜館,這餐館也是雅欣選的吧,哼!方雅欣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我真不高興了!
我饑腸轆轆地喝著鮮榨果汁,聽著雅欣和王醫生蜜裏調油地講他們那些青梅竹馬的故事,看著王醫生馬不停蹄地圍著雅欣打轉,下定了決心:等婚禮上給他們倆好看!
我還沒想好如何在他們的婚禮上出花樣,王醫生的電話響了。
我趁著雅欣送王醫生出門的機會,惡狠狠地叫來服務員,點了一份不許放任何麻辣調料的麻婆豆腐和連蒜末都不許放的清炒豆苗。
雅欣坐下來,拿起煙,“你可真夠小心眼兒,不就是放倆辣椒嘛,至於對我家王醫生不依不饒嗎?”
我用力喝下最後一口果汁,“方雅欣,你等著,等你結婚的時候看我怎麽給你好看!”
雅欣衝我吐出口煙圈,“我跟王醫生說好了,旅行結婚,你奈我何?”
“哼!王醫生這輩子都別想讓我改口叫他姐夫了!”說完,我自顧自地大笑起來!
端著托盤來送菜的小姑娘好奇地看了我幾眼,管她呢,我高興就好!
我吃了半碗米飯和半盤清炒豆苗後,雅欣衝我噴了個大大的煙圈,“現在你大腦裏的血液運轉速度最慢,說說吧!奸夫是誰?”
我慢慢地放下筷子,不是說戀愛中的女人是最笨的嗎?“我一個單身女子,何來奸夫?”
雅欣用她纖長,潔白,塗著豔紅指甲油的食指點點桌子,“像我這種光明磊落、示於人前的叫丈夫,你那種掩掩藏藏、暗自竊喜的就是奸夫!”
我低下頭,雙手握拳,吐出口氣,“是耿逸飛!”
我等著雅欣冷笑一聲,對我大加指責,以增加我拒絕耿逸飛的理由和決心。
沒有聲音,我微微抬頭,雅欣卻微笑地看著我,一幅心知肚明的樣子,“舅舅早就說過,辛夷是個好姑娘,配得起任何人才,那個混蛋還很有眼光嘛!”
我鬆了口氣,雅欣的不反對就是最大的支持,她貌似最有反對的理由。
“平心而論,耿逸飛挺不錯的,頭發多,個兒高,聰明,會說話,也能幹。他那麽小,丁阿姨就去世了,這麽多年在外麵估計吃了不少的苦頭,回來大偉哥也沒了,其實他就跟孤兒差不多。他這人認真想起來沒什麽大毛病,嗯!以後你好好管教,會有出息的!”
“你想得太遠了,我還沒決定答應他呢!”我終於對雅欣說了實話。
“說來聽聽。”雅欣遞給我一根煙。
我點上煙,抽了一口,“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喜歡我?我問他,他說不知道!”
雅欣用她觸目驚心的手指指點著我,“缺心眼兒!有你這麽問的嗎?”
“為什麽不能問?”
“你這麽問過大偉哥嗎?”
我沉默了,我不但沒問過,連想都沒想過。
“你是不信你自己呢?還是不信他?”
“不知道!”
足有半支煙的功夫,我們兩個人都沒說話。
“從我認識王醫生,他就好像一直跟在我身邊。其實小時候我不是那麽喜歡他,有點傻,不會說話,成天就會背那些沒用的古書,哪像大偉哥能帶我玩,哄我開心,那怕像耿逸飛那樣欺負我也行。可長大了,我漸漸覺出了他的好,他從來不會拒絕我,但如果我走得遠了,他會拉我一下。大偉哥對我好是責任,耿逸飛欺負我是妒忌,王醫生對我好沒有理由,他說他從小就喜歡我,看見我就高興。他家才是真正的世家,祖上幾代都是名醫,他隻要背背祖傳的醫案,在北京城就足夠了。可他說他一定要學胸外,當舅舅的學生,這樣就能像小時候一樣總看見我。他最煩英語了,為了能出去,英語愣是考了滿分。在美國的時候,別管多累,每天都給我寫信,事無巨細跟我說國外的一切,用他的話說,代我看了一遍。辛夷,你要問我為什麽喜歡王醫生,這些理由夠嗎?世上哪有那麽多的理由和為什麽,喜歡一個人是本能,你說為什麽人人都向往溫暖,喜歡光明,本能而已,沒有任何理由!”
“雅欣,你說的都對,對你家王醫生沒錯。可耿逸飛,你了解他,在所有人的眼裏他方方麵麵都出色,可我,我有什麽?我有什麽讓他喜歡的?年輕?美貌?家世?才學?人品?你說我怎麽相信他會喜歡我?”
“你真是鑽牛角尖裏出不來了,真正喜歡一個人,對這個人外在的所有都會視而不見,跟聾子,瞎子差不多,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一頭栽進去了!”
“耿逸飛現在聾了,瞎了,等他恢複正常,就會看到我們之間的巨大差別,到那時,到那時候…你說我會落得什麽下場…又沒人要我了…”說著我有點哽咽,這是我心底最深的傷痛,隻有在雅欣麵前我才會說出來。
“我告訴你一個理由,耿逸飛也許明白但絕說不出口。”雅欣摁滅了煙蒂,“你和丁阿姨有點像,不是你們長得像,是你們對人、對事的態度,這是舅舅說的,絕對的權威啊!”
我無奈地笑了,耿逸飛說過他對母親的依戀,我正好滿足了他的這個願望,一塊具有安慰作用的糖果!
“小心眼兒,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喜歡耿逸飛陪著你嗎?你願意一直陪著他嗎?以前我也不明白這個道理,舅舅說,你願意陪著一個人,就是喜歡他,你願意讓一個人一直陪著你,就是許了一生一世!”
走出餐館的大門,雅欣直奔她那輛紮人眼的紅車而去,看著她那穿著裙子的搖曳身姿和漸漸張長的頭發,我真心為她高興:被愛滋潤的女人總是最美麗的。
我掉轉頭,向家的方向走去。街燈明亮,照著我的影子孤單地從一盞燈挪到下一盞燈,沒有盡頭,我的生活是否也像這燈下的影子?偶爾有人從我身邊經過,紛亂的影子攪碎了我的孤影,之後我的影子繼續著孤單。此時此刻,我想讓誰陪著我呢?一個名字映上心頭,我許他的是什麽?他能許給我的又是什麽呢?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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