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對三井拿來的兩個錫鐵杯子很不滿意。“喂,誰扔掉的狗飯碗啊,你想喝一嘴鐵鏽味兒是不是?”
三井皺眉,看看杯子口沿,用袖子蹭了蹭,然後頓在仙道麵前:“隻能找到這個。”
唉,從東線回來的人,都染上了這種又髒又懶的將就毛病。仙道無奈,隻好把瓶子推到三井眼前。三井也不客氣,仰頭就是一口。
習慣了伏特加的嗓子,驟然對紅酒的柔和綿軟很不適應。三井好奇的轉著瓶子找標簽,才意識到,原來這瓶口感不錯的葡萄酒竟然是個雜牌裝。
“跟你說過,最好的酒是不運到德國的。”仙道得意的輕笑,“顏色是頂好的淺玫瑰紅,而且是用原木桶儲存,不帶一顆鐵釘子的。”
初品略有些澀的酒香,溫潤通透中隱含著一絲橡木的味道。三井又淺抿一口,把酒瓶還給仙道 ---- 他正愜意的玩味著瓶塞 ---- 還有些低量酒精帶來的蠢蠢欲動的感受,一波一波的誘惑著品嚐者。
生命原應該如此自然而美麗。
“從神父那裏搞到了什莫書?”三井指著仙道胸帶上露出的小冊子。
仙道很爽快地遞給他那本棕色封皮的小冊子。三井隨便翻開一頁,居然是法文詩歌。
Comme je descendais des Fleuves impassibles,
Je ne me sentis plus guidé par les haleurs
Des Peaux-Rouges criards les avaient pris pour cibles
Les ayant cloués nus aux poteaux de couleurs.
三井沒有奢望自己可以理解法文詩歌,因為他的水平隻能做簡單交流而已。但一抬頭,看見仙道竟然在笑,似乎在說,當初是誰在申請副官的簡曆裏,拍著胸脯告訴安西自己精通兩門外語啊?三井惱怒,低頭試圖把字麵意思讀懂。
抿了一口紅酒,仙道微仰起頭,讓液體無聲的滑下喉嚨。前線真是折磨人啊。他摸摸自己的下頜骨,還是三井更瘦些。
儒昂的鄉下,盛夏的樹陰裏,認真看書的三井。仙道曾經以為在6個月的白雪皚皚後,冬天永遠不會結束。而現在,夏天突然來臨,而且轉瞬即逝。
原來這首詩是關於海,關於一艘自由自在的船,在微醉的舵手掌握中,隨著心情恣意漂流…揚起的風帆是柔韌,溫和而飽滿,如同仙道附上的嘴唇。
最初三井沒敢有一絲動作。他的牙關緊閉,渾身象繃緊的一張弓。仙道的舌尖開始慢慢勾畫他的嘴唇的輪廓。漸漸的,緊咬的牙關在柔軟的,沾染著令人陶醉的甜澀酒味的雙唇壓迫下開始放鬆。三井張開嘴唇迎接對方的舌尖時,發現仙道居然在輕輕發抖。
就這樣,就這樣…兩人都不是新手,但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再深入…於是仙道就等著,等待三井把他推開。
果然,三井推開他,附手之處是一顆突突亂跳的心髒。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輕笑。兩人回過神,看到一個提著洗衣桶的農婦正從他們眼前經過。她馬上轉頭,裝作什莫都沒看見似的繼續走路,但表情一定是摻雜了嘲弄的笑。
仙道的眼光落在三井領口。一件黑色的便裝上衣,裏麵是半高領白汗衫。這身怕冷的裝束,一定是被當作神職人員了。兩個年輕的天主教神父在幽會,這光景大概不算稀奇吧。
“不能這樣下去了。遲早會被發現的。”三井正色說。
“不會。”仙道又企圖湊上前。
三井推開他:“我是認真的!”
“我 也 是 認 真 的。”仙道一字一頓的重複。
他的臉上出現罕見的肅穆表情。仙道思量過無數種表白自己的方式,但事到臨頭,他的腦袋裏隻有這句:我戀愛了,你是我的初戀。
如果不告訴他,今年年底的冬天會更寒冷,更漫長。何況,泥濘的春天或許永遠不會來。
原來我們都曾經在肮髒的彈坑裏等待過,幻想過,度日如年的計算過。三井張開雙臂,惡狠狠的緊箍在他的雙臂旁。
“我不能。我不敢啊。”三井喃喃的說。他的視線低垂,停留在仙道的嘴唇上。“我不敢去玩火。”
仙道被緊勒著動彈不得。他預料到這個結果,卻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500年前,就在這同一城鎮,他們燒死了貞德,因為她愛她的神愛到瘋狂。現在,值得慶幸的是,一個比俄國寒冬更冷的冬天讓他們選擇了生存。
絕望來的太幹脆利落,反倒沒時間去悲傷。仙道把目光從三井遠離的背影收回,轉到地上的書頁。
Si je désire une eau d'Europe, c'est la flache
Noire et froide où vers le crépuscule embaumé
Un enfant accroupi plein de tristesses, lâche
Un bateau frêle comme un papillon de mai.
看起來主角最後是被淹死了啊,仙道合上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