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清田的記述
我們在停戰後兩個星期才被俘虜。停火的當天,我和崛田就準備好了防身的彈藥。三井給坦克團作了最後一次講話。他再次強調不要去尋死。最後,他端端正正給大家敬了個軍禮,我們一邊回禮,有的人就哭的一塌糊塗。
美國人肯定比俄國人先趕到匈牙利這一帶收拾殘局。我們幾個人根本不打算等美國人來繳槍。我們在路上全副武裝的走了兩個星期,沒碰上任何麻煩。但老天注定不放過我們。在離三井的家10公裏的地方,10公裏,隻差這麽一點點!我們被捕了。
後來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我們能躲過那10公裏,順利回家的話,我們這一輩子,尤其是三井的一輩子,該是什麽樣。
進了戰俘營,他們看到三井的軍銜,還讓他暫時管理了一下成群的戰俘。但幾天後,他們把他帶走了。他走的時候很安靜,那些美國兵也很客氣。但我怎麽也沒想到,這一去就是4年。
大部分戰俘都在3個月內遣返回家。我回家後,先去看了看鐵男,他恢複得還不錯。等了幾個月,一直沒有三井的信。我打電話給晴子,晴子才哭著告訴我,三井被判死刑了。
原來是因為“春醒”那一仗中,美國人告他槍殺戰俘。他媽的,誰沒殺過戰俘?俄國人,我們,美國人,英國人,加拿大人,甚至他媽的法國人。但他們為什麽專挑個最優秀的,最顯眼的來開刀?!就因為他是最年輕的SS上校,就因為他是安西的副官?!
更何況,我們在那一仗裏,根本沒去過那鬼地方。美國人莫名其妙死了一片,三井兩天後才從師部接到消息。關我們屁事。我和幾個兄弟拚命要求去做目擊證人,後來才明白,那幫美國人對事實真相一點都不感興趣。他們隻是想吊死幾個SS軍官,給歐洲其他國家作個交待。
我們已經無能為力了。但還有人不死心。老兵組織HIAG開始聚集越來越多的人。牧,仙道,神都陸續回來了。仙道最先變賣了他的漁場,然後號召三營和一團的老兔子們砸鍋賣鐵的出錢,請不同的律師,要求重審這案子。聽說這幫神通廣大的家夥居然找到了美國一個參議員幫忙。
死刑犯不能見家人以外的客人。我們隻好等著,眼看著聯邦政府成立了,黑市沒了,所謂的經濟奇跡來了。整整四年時間,我們一邊學習著在一個全新的世界裏謀生,一邊苦等。直到有一天,三井的死刑被判作十年監禁。那天我們在HIAG的一個啤酒館好好喝了一頓慶賀。
我終於又見到了頭兒,隻不過隔著一層探監的鐵絲網。死刑解除後,一個月隻有一次見親屬的機會,晴子第一個想到的是我。頭兒似乎一點沒變,和我在那個蒼蠅橫飛的戰俘營裏分手時沒什麽差別。他卻說我長胖了,終於收拾得像個人樣了。我想給他打打氣,眼光朝前看遠點,就問他出獄後有什麽打算。你猜他說什麽?他說他要還債。
還晴子十四年的青春和幸福。
十年牢獄,四年征戰,這個被稱作德意誌的國家欠他半輩子,我們仍然被唾棄作田岡的幫凶,他卻想著要還債。的確,沒有人能給晴子幸福。
他讀了很多書,對外麵發生的一切很清楚。我納悶在這生死未卜的幾年裏,連能否與家人再握一次手的機會都不確定的情況下,是什麽力量支撐著他,契而不舍的活著?
三井出獄後的一周就是聖誕節,正趕上HIAG的年度大會。我們這些SS的老兔子,政府不管,社會不管,人人都著急跟我們劃清界限,求職的時候白眼不斷。雖然有一點微薄的退休金---好歹還算承認我們當過兵---就隻有自己靠自己了。成千上百的人在一起,發發牢騷,找找幫手,倒也熱鬧。
河田已經是老態畢露了。牧,神等也都有些發副的前兆。櫻木和水戶洋平已經從俄國回來了。他們是在柏林被攻破時被俘的。這兩個哥們兒真叫命硬,俄國勞動營裏人命比螞蟻都不如,幾十萬人都死得跟篝火裏的虱子似的,他們居然挺到了釋放戰俘的時候。大概是因為他們的軍銜,和目睹田岡自殺的目擊證人的身份吧。櫻木的頭發還是火紅的,飽經風霜的臉上神氣飛揚,真替他高興。
三井沒有象其他人一樣戴騎士勳章。他安安靜靜的坐在桌子一邊,有時和身邊的仙道聊兩句。仙道已經是一個釀酒廠主了。雖然他的廠子出啤酒,但每次聚會他都帶來成箱的葡萄酒,讓我們很懷念當年痛飲法國紅酒的日子。兩個人偶爾一笑,我這才發現,頭兒是老了,眼角出皺紋了。
他後來找到了汽車業的市場銷售工作。閑暇的時候,他繼續寫些東西和作翻譯。三井的腦袋裏在想什麽,我永遠猜不透。直到一天,他,SS的英雄豪瑟將軍和木暮寫的SS東線戰記出版了。我沒機會見到豪瑟將軍。但頭兒說,我們以前在庫爾斯克見過木暮。我實在沒印象了。
72年左右,頭兒的工作不太順利,他就搬到法國的一個小鎮,開始退休的生活。我,崛田和鐵男還跑到那個偏僻的小地方給他搭建房子。房子四周是樹林,我們費了無數個小時鋸木頭。鐵男的假腿早就讓他行動自如了,我們還開玩笑,罵他是獨腿老公雞。頭兒的兒子也在一邊幫忙。小夥子很象三井,但不好學,喜歡滑雪勝過算術,聽說很受姑娘們的歡迎。有一個月的時間,我們白天幹活,晚上圍著爐子敘舊。我們抽煙,頭兒不知什麽時候戒了煙,乖乖的改喝紅茶了。
晴子說,那一陣子,三井臉上的笑容比她一年裏看到的都多。頭兒看來不是一直都這麽開心啊。
他們夫妻兩個搬進新居沒多久,噩耗傳來,我們的老兔子河田去世了。成千上萬的SS老兵都去奔喪,參加他的葬禮。河田的喪事剛結束,仙道的死訊也傳來,是心髒病。他一輩子沒結婚,遺產都轉給了HIAG。我鬱悶異常。仙道在HIAG裏幫了無數的老兵,回回都替我們出麵,從參議員吵到小作坊場主。我們沒他的本事,隻好看著他活活累死。頭兒跟他的交情很不錯,但他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他隻是淡淡一笑,說演出結束了,該退場了。
我沒有料到他的預見有多準確,多可怕。76年夏天,法國國慶日之後的第三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三井的房子被燒了,裏麵發現一具焦黑的屍體。他的孩子們都在斯圖加特上學,晴子也在一周前去探親,屋子裏隻有他一個人。報道說,左翼份子那幫王八蛋在國慶日之前放出風聲,要把他這個SS黨徒趕出法國。他居然沒告訴任何朋友,一個人守在房子裏,拿著杆獵槍等候對方的到來。鄰居隻聽到幾聲槍響。他似乎隻發了兩槍,都打在門口樹幹很高的位置上…
你這個笨蛋!
他這一輩子被別人威脅了無數次。但一如既往,他從來不能,也不會逃避危險。他作不了一個懦夫,這種“不能”迫使他最後一次麵對火線。他死得不公平,也沒有意義。
有個還算中肯的英國作家寫過諾曼底,管那地方叫鋼鐵煉獄。我們裝甲部隊的無數兄弟,都被燒死在那個煉獄裏。頭兒,我猜你沒有告訴我們,因為你想做這個選擇。旗隊師的王牌指揮官,要象其他兄弟一樣,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