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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如他》——第九章 2

(2011-01-02 11:40:30)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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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回憶收拾收拾,塞到已經空蕩蕩的鹿皮箱子裏——其實,回憶豈是一個箱子能裝得完的?雜物已然各歸各位,我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坐到窗前的皮墩子上喘著氣,一眼看見素閔牽著牧覃往大屋走過來,牧覃顯然留意著我的窗台,現在正衝我搖擺著小手。我鼻子一酸,慌忙別過頭,站起身。

“姑姑!”牧覃又粘了上來,我時常不願看見他——他總有讓人掉淚的衝動,而我隻要見到他都會心如刀絞;來瑞士前我已經教他認識了幾位家人,給他看戴蒙的照片,教他用法語叫“姑父”,他算是個聰慧的孩子,叫得可真是歡!小小的,清脆的,純粹的小男孩聲音,“姑姑!姑父!”

牧覃的毛衣沒穿好,我伸手給他整整外翻的內衣領子,他服服帖帖地趴在我膝蓋上,像一塊彩色橡皮糖。來之前是怕公婆不接受他,現在倒擔心他們連我都不接受,“他們一定不像戴蒙先生那般輕易原諒我!”

我一籌莫展,小家夥卻笑得格外開心,原因是素閔正用藏貓貓逗他,我也不好用一長一短的歎息破壞這氣氛。

 

我駕輕就熟地準備了晚餐,不過是冷三明治跟草莓汁,烘烤了幾個芝士麵包,牧覃瘋玩了一下午可是餓極了,他並不能明白洛桑跟鄭州的差別,大概認為有蝴蝶和瓢蟲的地方都是一樣的。巴蒂西亞初至家中,謹慎地以為進了盜賊,待見是我時扔下書包跑過來,我們抱了又抱,她竟誇張地擠出一滴晶瑩翡翠般的眼淚,我不能明白她跟我這般親近的道理——我倆根本沒到這種程度呀。

她看見牧覃,粗魯地從地上把小家夥抱起,問我:“我可以親他一口嗎?真是太可愛了!”

“當然可以。”我說著也撅起嘴衝牧覃的小臉蛋親上一口,巴蒂西亞逗他道,“叫姐姐,弟弟乖,給你糖吃!”

“覃覃,叫她姑姑;”我對巴蒂西亞說:“他叫我‘姑姑’,也應該這麽叫你,不是‘姐姐’。”

“好吧,你是要我承認我的衰老;好吧,我得承認。”她撅撅嘴,“我已經18歲了。”

“是大姑娘了,”此時我的法語已經相當純熟,我往大窗戶外看了看,是一片明麗又璀璨的夜空,我問她:“爸媽什麽時候回來?戴蒙呢?”

“他們去了巴黎;戴蒙不是在他的工作室嗎?”

“噢,”我支支吾吾,趕忙把話題繞開了,“……他應該快回來了。”

她顯出些吃驚,“咦,他兩天前回來過了呀,還說你在盧塞恩呆得膩煩了,想回家看看呢,他自己就不回來了。”我的臉刷地慘白了,像流星剛劃過的新鮮夜空,聽她繼續說:“保姆也是他請的,屋子也是他收拾的,你一定是要在洛桑住些時日吧!”

“唔,是要住些日子……”我唯唯諾諾地應著,按照戴蒙的性格,他是會對家人有所隱瞞的,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我跟戴蒙之間的事,瑞士父母也不過多關懷結過婚的孩子。

“中國有沒有聖誕節?”巴蒂西亞想了想,忽然問道,我搖搖頭;“那十二月有重要的節日嗎?”我又是搖頭。

“那就是你的不對了,”她埋怨我說:“傷了媽媽的心。”看我做迷茫狀,她解釋道:“你都兩年沒回來了;前年聖誕節,你們住在中國,戴蒙打電話說你懷有身孕來不及趕回來;去年他自己回來了,說你回中國過節了,媽媽臉上就不好看了。”

“真對不起,發生了一些變故,”牧覃嚷嚷著要找我,她隻好放下他,小家夥一個俯衝竄進我懷裏,“希望媽媽能原諒我。”

“她會的;她知道你心情不好——孩子沒了總是沒心情過節的,回娘家跟婆婆家心裏還是不一樣的,她不怪你,不用過分內疚了。”

這下輪到我詫異,隻隱隱預感到,在我離開的兩年裏,戴蒙先生費盡心力編織了彌天大謊。

 

沒見到莫納夫人,我悵然若失,家中甚是寂寥,偶爾牧覃的笑聲會打著圈兒在各個空屋子裏循環回蕩,有時候是哭鬧聲,不過他是個乖孩子,不輕易鬧騰大人。我端坐在皮墩子上,瞧著遠處的點點星光,哽咽在喉。

他不肯見我。他還是記恨我的,縱使他多麽得寬容大度,一時間也無法釋懷。又或者,他在害怕著,害怕“燕去樓空,佳人易容”,一聲歎息,眼淚竟簌簌墜下。素閔恰巧帶著牧覃來找我,我顧不得擦淚,一把抱起牧覃,又捂住他的耳朵,怕他聽見嗚咽聲。

“姑姑!姑姑!”他掙脫我的懷抱,抽噎著,卻是被我嚇哭的。

“覃覃乖,不哭,讓阿姨給你洗個澡。”素閔帶他去洗澡了,半晌一陣哭鬧聲,她又拐了回來,說:“小姐,還是你給他洗吧,他不讓我洗,又哭又鬧。”

我答應著,從那隻鹿皮箱子裏拿出一隻塑料小鴨子、一個玩具噴嘴水壺進了浴室,素閔正在給小家夥擦淚,他看見我,哭得更大聲了,委屈得好像被素閔欺負了一樣。我嘟著嘴逗逗他、又撓他的小肋骨,剛剛噙著淚的孩子嘩啦一聲笑開了花。浴室有專為兒童設計的小浴盆,自動調水溫、換水,我把牧覃和他的玩具扔進去,脫掉衣服跟他一起洗。

我的頭發長長了,放下來及腰,烏黑發亮,又很濃密。我瞧著鏡中人,她的麵容跟兩年前並無區別,隻是周身籠罩著一層發著金光的霧靄,我相信那是孩子帶來的——一個女人做了母親,氣質是要變的,變更偉大些,也更光芒萬丈。不知戴蒙可否認得出我,也不知他是否變了模樣,我摘下指頭上的戒指,吻了吻,放進窗台上的小盒子中。牧覃又在叫我,我隻好專心致誌洗澡,偶爾跟他嬉戲打鬧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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