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蒙正坐在床沿上,跟我離開時一模一樣,我輕輕走過去坐到他旁邊,這尊紋絲不動的蠟像這才挪了窩,他往我靠了靠,拿一條幹毛巾給我擦著頭發。
我意識到,我的東風來了,而且,風向正東。
“我希望找個瑞士男人,高橋跟你說過嗎?”我麵無表情地說,做出一副極其煩惱與絕望的模樣。
他愣了一下,繼續蹂躪著我的發,輕輕應一聲。
“你知道為什麽我要找個瑞士男人?”
“瑞士男人的氣質跟你最契合?”他說完即刻搖頭,憑他對我的直覺,不會拿愛情壓在一個固定的國家的國民上。
“我的親生母親曾在我很小時候從瑞士寄信給我,我想大概他們正生活在瑞士。”
戴蒙怔怔地看著我,錯愕的表情跟直勾勾的眼神交織成一曲怪異的歌,“難道……”
我點點頭,坦坦然,“我想,如果我的夫君是瑞士人,他一定會帶我回家鄉去,那樣我就有機會找到親生父母了;這就是我的動機。”
“……很聰明的想法。”他沙啞著嗓子,勉強地稱讚我。
“真是不幸,”我偷瞄他一眼,那張臉掛著慘白的苦笑,“戴蒙先生倒是讓我的計劃落空了。”
“你不用激我,生活在中國,這主意已定。”他又是愣了愣,等回過神來時,容光煥發,想必已經知道我刻意說出這番話的用意,“……你母親,是不是又寄信給你了?”
我點頭,繼續說:“我愛
戴蒙把毛巾搭在椅背上,用長長的手臂摟住我的肩膀,說道:“誰都會想念父母的,這很正常,你可不是個壞女人。”
我拉開抽屜,把信遞到他手裏,示意他打開,他拿出信紙,展開,閱讀著,我的心仿佛一匹脫韁的野馬,四處奔突,我不敢看信紙上的大字,隻仔細盯著戴蒙的表情,透過那表情細細地分析判斷信的內容。他看了約莫三分鍾,我的心早已順著食道跑到了嗓子眼,他合上信紙,塞進信封裏,交還給我,卻什麽也不說。
“不發表點意見嗎?”我詫異地問。
“信你還沒看吧。”
我點頭,“有點兒怕。”
“別怕,你最好是自己看看。”他通過自己燦爛的笑傳輸能量給我,似乎是拿自己當一塊太陽能電池板。
我詢問地再次看他一眼,他重重點點頭,我這才打開信紙:
“艾瑪,我的女兒。
作為一位母親我是不稱職的,我並不期望你的原諒;你的母親是位善良的人,父親正直,這正使我放心,你今年六歲了,我本意不想打擾你正常的生活,也不想幹擾你跟父母親之間的關係,還請他們兩位原諒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攪,不過,六歲的孩子不記事的,過不了多久你便會忘記我的瘋言瘋語,跟你現在的父母親親密無間,而這正是我最期望見到的。
所以,從這封信起,我要改變對你的稱呼了,也許我會叫你“朋友”。你願意跟我做朋友嗎?如果同意,就請給我回信,母親會時刻等待著你,你可以叫我琳達,這是我們之間的稱呼,請你千萬記好。
愛你的人 琳達”
“我沒有回信……”
“琳達會以為你並沒有原諒她。”
這件事情當然沒讓
吃早飯的時候,我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我知道她出於關心想打探那封信的內容,便裝作自然地聊到那封信。
“那封舊信我看完了。”
“寫了什麽?”
“你沒有看嗎?”我反問道。
“雖然我跟你爸都很想看,可不敢。”
“我是不想。”
既然
“噢,”
第三天晚上,我倆向爸媽告別,本想多住幾天,無奈我的心已不在探親上,心猿意馬地應付親人還不是我的風格,隻好狠狠心告別。
戴蒙站在我身邊,他的手鬆鬆搭在我肩頭,熱度通過手與胸膛抵達我心底,暖暖如清晨淡淡的日光。
“爸媽,我們回去了,以後會常回來。”我不大說話,戴蒙隻好硬著頭皮給二老以安慰。
“如果工作忙也不用經常回來,反正我跟你爸已經退休了,除了遊山玩水,還是會抽空看看唯一的女兒的。”
“不如搬來跟我們一起住?”我隨口說道,趕緊回望戴蒙先生一眼,怕他不能接受我這“無理”的想法,並非我軟弱,夫妻之間好商好量更容易幸福,這是實踐證明了的。
“設計時就留有爸媽的房間,你不需征求我的意見,我舉雙手歡迎!”戴蒙貌似有些生氣,怪我拿他當了外人。
“真是有孝心的孩子!”
診室沒法開門了。我很遺憾,挨個給助理打電話說明,我打算關掉診室,心理谘詢師也許會繼續做,若是做,也將寄居在顧曼如旗下,然而目前肯定是無暇顧及的,剛建立的新家庭,剛扭轉的角色,剛收到的信,一切的一切,將我擅於條分縷析的大腦搞的一盤散沙,做起事來往往捉襟見肘,我不願這般糊裏糊塗地生活,便決定去趟瑞士,照信裏的地址,一點點按圖索驥;若能找到父母親,那是萬幸,如若不能,也算了結了一樁心願。
起初戴蒙並不支持我獨自一人去瑞士,但他又實在抽不了身;加之,我被身世之謎困擾得痛苦形狀他都不忍心去看,隻好忍痛割愛,讓這個剛結婚的小媳婦踏上異土他鄉。他明白,身世的問題,在中國人眼中,實在是重中之重。
臨行前,戴蒙反複叮囑我,一定要去婆婆家,一定要受他們的照顧,一定不能一個人瞎胡闖,他說得語無倫次,他實在擔心焦慮得緊。
“到瑞士後,立刻給母親打電話,到家後再給我電話。”
“嗯。”
“父親有些勢力,如果需要,可以請求他幫忙,他會幫你的,這有時會讓棘手的問題簡單許多。”
“我知道了。”
“如果實在找不到,別泄氣;之前我總以為你是希望生活在中國的,所以要尊重你,並不打算把我們的家安在瑞士,如果,如果身世對你來說是個心願,咱們搬回瑞士去,就跟那個地址做鄰居,好吧?”
我那原本噙著淚水的眼睛,忽然靠上他的胸膛,戴蒙扳起我的臉頰,輕輕一吻,嘀咕著說:“不知要多久才能見到這張愛哭的臉……”
“我很快就會回來。”我輕快地說,話裏頭不再是凝重,而是清澈的輕鬆,“小別勝新婚嘛。”
“我走了,帶上你對爸媽的問好!”
過安檢時,最後回望
他定定地站著,像一棵白楊樹,挺拔而鋪滿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