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得很清楚,”我把三兄妹送到車站,牧覃就站在我旁邊,乖乖地站著,衝小姑揮著小手,我抱了抱巴蒂西亞,“我不能跟你們一起回去了,向媽媽傳達我的歉意,也許要不了多久我跟戴蒙還會回去,千萬別留我,拜托……不然我定會為今日的妥協而後悔……再見了,約翰,照顧好她們。”
“我會的。”他揚揚雙臂——兩位小姐的手正牢牢地挎著,我揚揚嘴角,衝他點點頭。
我看著火車慢慢駛遠,一隻手攥住牧覃的小手,這個時候,他是我唯一的支撐,等火車沒了蹤影,我透過車站光潔的玻璃向盧塞恩看了一眼,看不清楚。模糊我眼睛的並不是淚水,事實上,接近傍晚的時候盧塞恩起了層薄薄的霧,這霧讓我心中原本的明朗變得朦朧起來,我有些怕。
但我有牧覃,世上再沒有東西能構成我畏懼的理由。
我給戴蒙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會在盧塞恩等他,我之所以這麽固執,緣由是牧覃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同需要媽媽一樣,他也需要一個愛他、疼他的爸爸,而這個角色隻能那個人扮演。
掛了電話,我摸著薄薄的旅行包,心裏沒了底兒。人口寥寥的小城竟非得讓我用“偌大”來形容,而這正是此刻我心中所想——我對此地一無所知,沒有親人,沒有住所,亦沒有工作,口袋裏隻剩下一個信念和匹夫之勇,我不禁有些懊悔。
“媽媽,咱們要去找姑父嗎?”
我噗嗤笑了,捏了捏他的小臉說,“他不是‘姑父’,是‘爸爸’,覃覃記住,他是爸爸,是爸爸!”我示威似的大聲糾正他。
走出火車站,茫然朝一小撮人看上一眼,不知該往哪裏去,手機卻適時地噗通一聲響了,嚇得我把心髒捧上嗓子眼,這並不是鬧鍾,而是,戴蒙的電話!
“說吧。”我很淡定,不管他是否已經想通,能接到他的電話聽到他的聲音總是好的。
“你在哪?”
“不是我,是我們,我跟牧覃,在盧塞恩;如果你是想勸我回去,我立刻掛電話,你知道的,我的固執。”
“的確,我打算勸你回洛桑去……呆在盧塞恩,一個月,兩個月,甚至一年,又有什麽用?提,你不要這麽固執,誰也不能改變過去,亦不能左右未來,所以,把握好現在,好好生活,忘掉我。”
“這話不用你說,我作為一個母親,有能力照顧自己,多謝關心。”
“照顧自己?你打算住哪裏,讓牧覃每天吃沒營養的垃圾快餐,還是你希望他跟著你流浪、居無定所?”
“這你完全不用擔心;”我忍住哽咽,繼續說:“如果你果真擔心的話,你會立刻出現,而不是狠心置我們於不顧。”
“提,”他忽然停住,不久後我聽見他纏綿的耳語,他說:“聽話,提,回去,請不要逼我。”
“請原諒我的莽撞與幼稚,戴蒙,請原諒。”我啪地一聲合上電話,已然淚流滿麵,我不敢再聽他的聲音——那令人心碎。
他又打電話來,我狠狠心,摁斷,他又打了四通,皆被我殘忍地掛斷。我拉著牧覃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現在時刻,晚上七點一刻,牧覃乖乖跟著走,一聲也不吭,我四處找著適合單身女人的廉價旅館,口袋裏的錢可不會隨便為我的固執買單。
這時,我收到一條信息,來自戴蒙:
“你打算住哪?”
我沒回信息,他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似的,過了約莫一分鍾,又發來信息一條:
“你在哪?我去接你,晚上先住我公寓,明天我會把你送上火車。”
“謝謝你的盛情,我想,我開始喜歡上盧塞恩了,所以並不著急離開。”
正當我一籌莫展時,一幢古舊的兩層小房子上的招牌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青年旅店(hostel)”。我知道這是個廉價的供給驢友的便宜旅館,雖然環境嘈雜了些。我想,一個單間足以裝下我跟牧覃瘦弱的身軀,果然俗話說得好,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不假思索抬腳進門去,開了間單人房,先開一星期,我已經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老板是個中年婦女,倒是爽快,減免了一小部分會員卡費,對此我感激不盡。
房間巴掌大,有個不大不小的窗子,能見到點點星光。床足夠我跟牧覃平躺,這就夠了,一個雙人沙發,一張小木桌是我視野裏的全部事物,有獨立洗手間,可以洗澡,這間旅館真是價廉而質優。
給牧覃和自己簡單洗了個澡,又沏好一壺奶粉塞到他嘴巴裏,念了幾個故事,小家夥終於沉沉睡去。我毫無睡意,一想到撲朔迷離的未來,一定要輾轉反側:戴蒙表示得很明確,他舍不得我跟牧覃受苦,卻是再也不願回頭,如果我固執地堅持,是不是注定要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