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上,我把麗琪送走後,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是我的朋友橋——那剛剛成婚的新娘。
“你好,一早打攪你,實在不好意思。”那個女人有著好聽且溫柔的嗓音,我一向認為有這種聲音的人,特別是女人,一定相當迷人。
“我先生叫做高橋,他希望我可以跟你見個麵,請問您什麽時候空閑?”她繼續說著,謹小慎微。
“隨時都可以;我的工作很清閑。”
“那麽,下午的時候見個麵好嗎?我有點事情想谘詢你。”
“那好,我等你的電話。”
我甚至沒來得及問清她的姓名,然而,從這簡短的對話上,我大致勾勒出這個女人的輪廓;我猜不透高橋為何要她同我見麵,“谘詢我一些事情?”我想,“大概是一些關於高橋的往事,通過朋友了解自己的戀人的確是個不錯的法子。”
我脫下厚厚的運動服,換上相對正式些的風衣,天已經很冷了,這段時間沒了雪,寒風卻還肆虐著。我不想給她留下隨便的印象,希望她見到我之後會覺得高橋沒有交錯朋友,而這個朋友,非但沒有降低他的身份,反而,有些許提升呢。
現在,兩個穿著風衣的女人正在一家茶館裏,我對麵這個穿著卡其色風衣的女人正端著青花仿古杯子,時不時地抿上一小口。
“我叫宋玉,你好,蘇提小姐。”她伸出手,我看見她細長的指頭上是那枚紅榴石的戒指,那是橋的祖母傳給他的,這麽看來,她似乎已經被他接納。
“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我忽然不知要怎麽說了。”我微笑著,把手放到她手心裏用力握了握。
“我先生高橋把你誇到了天上,”她款款坐下,說:“我都有些嫉妒了呢;不過,蘇小姐果然如此,能當此殊榮;蘇小姐是心理師?”
“我想,我要及時表達出來,”我說,“我從來沒想過你會是這般模樣——有魅力、有內涵、高雅大方,怪不得橋對你不吝讚譽之詞。”
“是嗎?我先生真這麽說?”她的臉瞬間飛紅了,這個女子害羞的樣子讓我有拾起畫筆的衝動,如果達芬奇在此,大概會有一幅驚世駭俗的油畫誕生吧。
“當然,”我繼續說,“婚禮的時候我在外地,沒能參加,實在抱歉得很,”她讓我不必放在心上,“這樣會顯得生疏,你跟我先生那般要好,不需要這些禮節的。”
我搖搖頭,從手提袋裏掏出個大紅色包裝的盒子,拿起她的手放上去,說:“這是跟橋約定好了的,一定要送給他的新娘,請你一定不要推辭。”
她果真推辭著,最後看我態度堅決,隻好收下。
“打開看看,希望你能喜歡。”
“謝謝。”她再次道謝,然後拆開包裝——隻是枚小小的通體透明,略顯乳白的鵝卵石而已,正中間打了個孔,我用紅繩子穿著。
我剛來鄭州的那一年,舉目無親,卻遭遇了兩段偉大的友誼,第二年,三個人一起去南京旅行,在一泓叫結緣的清泉裏拾掇起三枚光滑如玉的小鵝卵石,背水而盟,我把我的送給了橋未來的妻子,安娜則堅持要自己保存,說是留給將來的兒媳婦,傳家寶一樣對待它。
我跟她解釋了其中的緣故,宋玉看起來比剛剛還要高興,她是明白這枚石頭重要性的,“現在要再次送上我的感謝了;這枚小石頭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她眉飛色舞,接著感歎道:“真羨慕你,還有那個安娜,我先生經常提到你們,嘴角總是掛著笑的。”
我們閑聊了一會兒,彼此更加親近,她請我一定去家裏拜訪,“我跟我先生一定翹班迎接你;最好還有你的男友,我先生說
“大概是這樣,”提及戴蒙,我必定會一陣慘淡,我說著,“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登門拜訪的,先透露一下,我跟他可是出了名的大胃王。”
她會心地笑著,一邊端起杯子,抿了抿,又放下了,這時,我問她要谘詢的是什麽,她先是一愣,接著作害羞狀,“我有些焦慮,所以我先生讓我來找你聊聊,他說你是個優秀的心理師。”
“謝他的誇獎,”我說,“不過,你看起來相當‘健康’,焦慮沒能在你臉上留下痕跡呀。”
“就在幾天前,我去了趟醫院,”她娓娓道來,“你大概已經知道我跟我先生閃婚的原因;因為有些陣痛,我有點怕,他建議我去檢查檢查;你知道的,他是個責任心很強的男人,又很善良。”
“的確。”我點著頭,她繼續說:“我希望你不要告訴我先生我下麵的話,拜托你,
“你放心,這是我的職責。”
“真是感謝你!”她感恩戴德地謝了又謝,接著說:“信任的人沒有能渡我出困境的,而心理師總不能讓我心安;
“這的確有些矛盾.”我點點頭.
“恩,”她把頭往下埋了埋,說:“但願我在你心裏的形象沒有打折;那麽,蘇小姐,我該怎麽辦?如果我放棄孩子,我先生還會跟我在一起嗎?不,他不會,他一定會離開我的;可是,我實在想自己主宰生命,實在想活出自我來!”
“對,應該活出自我;女人甚至比男人還要強大。”
“然而,”她說,“我還是沒有出路,自我與愛人,我隻能選擇一個。”
“我相信橋,他有著縝密的思想,你不告訴他你的想法,你們怎麽走進彼此的心裏?”我抓住她的手,那雙細長美麗卻冰涼的手,慢悠悠地說:“相信他,既然會跟你成婚,就會負責到底,除非你先放棄。”
“是,他就是這樣的人。”
我注意到宋玉每次提及橋的時候,總會不厭其煩地說“我先生高橋”,這也許是習慣問題,但我以為,她太缺少安全感了,仿佛橋是捧在手裏的玻璃球,那裏分明裝著她的幸福,卻由不得她單薄的身子去依靠,這樣擁有愛人會不會也是一種悲哀呢?
我沒能給出什麽實質性的建議,隻是要她坦承相待,“如果你不喜歡孩子,就告訴他,孩子以後還會有的;如果你怕失去高橋,就生下孩子,有些時候孩子並不是你事業的羈絆——橋那麽愛小孩,完全可以交給他來照顧。”當然,我比較讚成後者——我從來不認為孩子是件麻煩的物件。
跟宋玉道別後,下午的四點三刻多一分鍾十三秒時,我再次收到
我一路小跑到回家,扶住門把手喘了好一陣子,才勉強冷靜下來,我忽然意識到某些不幸的事情已經發生——慌亂中我竟沒拿手提包出來,而且,包裏放著此門的鑰匙。
我急得團團轉,對麵的門恰巧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小女孩露出頭,吃驚地看著我,“提,你怎麽在外麵?鑰匙呢?”
“落在診室。”我歎了口氣,麗琪趕緊邀請我到家裏去,她給我倒了杯熱水,以為我是凍壞了。我提不起精神,直愣愣地坐在沙發上,眼神卻四處溜達;當我看到她學習桌上那台電腦時,忽然精神煥發,“麗琪,你的電腦聯網了嗎?”等到她點頭,我繼續道:“借我用用好嗎?”她繼續點著頭,卻撅著嘴,一臉不解,“難道你的鑰匙掛在網上了?”
我直奔電腦而去,開了郵箱,找到
“親愛的女兒:
我跟你爸完全被你弄呆了,這是在收到你的回信之前,所以我下麵要告訴你的是你完全不知曉的內容:其實,我跟
這個星期裏,他時常去拜訪我們,我一直都在留心他的一舉一動:他的舉止得體而大方,優雅又有風度,完全不像一個電梯師可以達到的——那簡直是一種貴族特征,我便想道:‘也許他是位喜好低調的歐洲貴族。’他的高傲進一步證實了我的假設——你肯定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受到良好的教育,是個兢兢業業的孩子,大學修的是建築學,是位出色的設計師……
他誠摯地請求我跟你爸同意你倆的婚事,我們綜合考慮了多方麵的因素,包括你的意願與金錢問題,最後歡歡喜喜地同意了,他比丹尼還要稱心如意,我的女兒果然是有遠見的人;但有一件事我還是免不了會擔心,我曾聽安娜說他父母相當抵觸中國人,你大概還需要走相當長一段路——最好先了解了解‘對手’,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可是期待著你們的好消息,不要讓我失望!
最後我不得不再誇誇我那未來的女婿,他可真是用心!居然隻身飛到大連來請求我們的同意,並且你還被蒙在鼓裏;這一定是個大男子主義者,他不希望我們的同意中摻雜著你的因素,他是要靠自己的力量贏得戰爭,這點我跟你爸都很欣賞;說到這兒,我要費舌講講
我忍不住要講一些有意思的故事了:戴蒙簡直就是個棋癡!對象棋一竅不通就算了,操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卻不識得‘車’;剛剛你爸還在抱怨著戴蒙一走沒人陪他下象棋了呢!
我這個嘮叨的老太婆讓你膩煩了吧?那媽媽就發發慈悲,饒你可憐的眼睛一命!不用回信了,估計再過兩個小時你就能見到他了。
愛你的媽媽“
“噢,太不可思議了——這真是個美妙的世界!”我大叫一聲,惹得麗琪關切地跑進房間,焦急地問我:“怎麽了?!”
“戴蒙已經上了飛機,就要回來了——”我揣摩著
“他要回來了?!”麗琪仿佛受了我的感染,也跟著容光煥發起來,她使勁抖著我的袖子,問:“具體什麽時候?!這下我的法語可有救了!一定要請他給我指導,不然——”她忽然感覺到我詫異的目光,於是尷尬地轉轉眼球,慌忙改口說:“我並不是說你的法文不行,
“好吧!我現在要去做飯,給他個驚喜;戴蒙一定不會想到我會做西餐!”我給喻曉打了個電話,請她趕緊幫我把鑰匙拿過來,本來不打算麻煩她的,但是,什麽事情比戴蒙回來更重要呢!
等待鑰匙的時候我繼續目不轉睛地盯住屏幕,一邊傻笑一邊象征性地抹著淚水,麗琪正站在我身後,大眼睛啪嗒啪嗒地忍俊不禁地看著我,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了,問我:“提!你神經啦!到底是誰寫了這信?”
“我母親,不過——全是講戴蒙的。”
“是嗎?”她異常好奇的口氣讓我忍不住要跟她分享我的喜悅,於是給她看了那封爛熟於心的信,正在這時,手機響了,親愛的喻曉已經來到樓下——我騰地從椅子上彈起來,疾走了兩步後開始飛奔,“麗琪,看完就關了吧!謝謝你母親,也謝謝你!”
我拿了鑰匙,順便去附近超市買了些新鮮蔬菜,其實,晚上也沒什麽了,隻買到一些洋蔥和常見的青菜,冰箱裏還有牛排跟金槍魚,湊合一頓也夠了。想到戴蒙正一點一點地靠近我,甜蜜就充滿心房,我想:“他那麽用心,我一定要好好回報他——做滿滿一桌子可口的飯菜!可是——我這個樣子可怎麽去見他!”我飛快地跑進洗手間一邊照著鏡子,一邊迅速地洗了把臉,我隻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整潔而已,我沒有化妝品,也決計不會用化學物質粉飾自己;我把腦後的頭發打理得整整齊齊,用一根皮筋束上,看起來相當清爽;又拉開衣櫃,翻出一件咖啡色的風衣,又拿了白圍巾繞在細細的脖頸上,我對著鏡子看了又看,自語道:“還不錯!”接著慌忙脫掉外套,馬虎地圍上圍裙,急急地下廚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