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這位先生注冊結婚還要一段時間,手續繁雜地很;房子就建在鄭州邊上,新區偏僻的一處,為的是保全我的工作——我是個獨立的人,不希望依靠戴蒙過活,便要勤奮工作,努力節蓄;他也不願我墮為專職主婦,擺著張黃花臉,為生活所累,失去自我。我很是感謝他。
鬧劇結婚之後,我聽說Josinae回了瑞士,她的狀態不好,精神恍惚;離開之前她給戴蒙打了三個電話,電話內容我不得而知,也約我出去見過一麵。
我跟她約在一個小公園裏,大早上,人跡罕至。她脖子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圍巾,大紅色,帶著粗線繩純白色的流蘇,藝術家到哪裏都是光彩照人。六月的天氣,我因為怕冷裹著厚襯衣,戴一頂帽子,瞧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上個三四歲。我倆在一張石椅上坐下。
“終於還是輸了,”她說,“輸給一個不在乎的人,更覺得是種屈辱。”
我可不認同她的話,反駁道:“那不是不在乎,而是信任。”
“信任?”她笑出聲來,噗地一聲,打碎了早晨氤氳的霧氣,“
我忽然不知要如何反駁,也就是說,我在為自己的“處事不驚”自責——我甚至不明白為何在確知Josinae的陰謀的情況下,我會如此平靜,寵辱不驚;然而,我還是勉強說了些什麽,我說:“我不相信我們以後的生活會平靜沒有波瀾,生活之路永遠充滿艱辛與坎坷,但無論如何,至少我不會後悔,我相信戴蒙也會如此。”
Josinae搖頭,仿佛一位預想家,她說:“上帝從來是公平的,我們必須相信;你們傷害了我的心,不會有好運氣,幸福不會長久;即使長久,我也會盡我所能阻撓。”
“如果這樣能讓你釋懷,我接受你的詛咒與謾罵。”我的臉冷若冰霜,像一池冬水,即使疾風也不能吹皺池水般地冷靜。
“哈利路亞。”她笑著抱拳,我的心似乎被蛇蠍盤踞著,不敢大聲呼吸;我第一次感受到人的可怕,不禁打了個激靈,卻要解釋為“夏初的早晨一樣寒氣逼人呀!”。
她第二天回瑞士,我跟戴蒙出於禮貌去送她,她看到戴蒙時眼眶驟然濕了,我因昨天那不甚愉快的談話,對她少了送人該有的親近,因為這戴蒙還生了一會子悶氣,他覺得我們至少應當讓Josinae走個一路順風,卻不知我心裏正遭受著怎樣的煎熬。因為太珍愛這份幸福,我十分懼怕人的惡言惡語,尤其當那些話來自曾經的友人。
八月末,天氣已經足夠熱了。路邊的狗兒正午的時候都要依靠耷拉耳朵伸直舌頭散熱,垂柳沒精打采,法桐綠油油地遮蓋住柏油路上方本就窄小的天宇,爛漫的太陽花霸占了花壇裏一寸寸的土地,由不得雜草一絲絲生長。空氣像大團的棉花糖,人被包裹於其中,隻是,沒人願意對著悶熱的天氣伸出舌頭舔上一口。空調的味道不好聞,我既怕冷,又極討厭熾熱,夏天多半如城市中人一樣病態地縮在一間間吹著冷氣的屋子裏。
我打發喻曉去買冰激淩,診室裏開著26度的冷氣,這個溫度不至於太熱,國家提倡,又節能環保。早先說好要聚一聚的三個人終於協商一致,決定今晚在初次見麵的燴麵館裏重溫舊時光,不帶家屬,隻有三個人,不,還有一位,顧曼如。
直到傍晚,高溫還沒褪去,仿佛一個執拗的發燒著的孩子。我帶了兩瓶櫻桃酒——從瑞士帶回來孝敬朋友的,安娜帶著自家做的麵點,那麵點真讓人愉悅,酥脆,甜而不膩,高橋知道我跟安娜早已覬覦一串串佛珠,就備了三份,曼如不知遊戲規則,隻帶了自己過來。
我們坐在三年前坐的位置上,鄭州燴麵遐邇聞名,此處人滿為患,難得個清靜,還好四個人都打心眼裏喜歡熱熱鬧鬧的中國人。
一碟蘿卜絲,一碟糖蒜,一碟花生米,一碟青椒絲。一人一碗羊肉燴麵,足矣。過去的三年裏,我、高橋和安娜繁忙的一年中總會抽出這麽一天用來回顧過去,今年多了一項儀式:歡迎曼如。
她首先致辭,表示極其榮幸能加入這個小圈子;“我的感情之路何其艱辛,我隻能說:‘美好時光總是太短暫’,但要學著海子,盡管自己不夠幸福也要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她端起一小盅酒喝盡,豪邁無比。
“Tomorrow is another day!你不必喪失希望,麵包會有的……”高橋說,曼如隨著他一起說:“男人也會有的……”
“我還有座大山要爬,但是,山不過來,我為何不過去呢?”唯一的男士慷慨激昂,我看到他那幸福的坦途,激動地幾欲墜淚,我也算是個感性的人呢。
“宇要幸福,我也不能沉淪。”安娜十指合十。
“我想要一個孩子。”她又說。
“請贈與我的朋友安娜一個孩子,”我虔誠地閉上雙眼,第一次寄希望於渺無的上帝,“請也贈與我一個。”我說著,同樣地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