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安安心心地接下這個案子,一般隻有地位高或者名聲赫赫的人才對看醫生如此謹慎小心,所以,縱然我已決定做,仍舊忐忑不安。第二天中午,戴蒙果然做了豐盛的午餐,並且允諾晚餐會更加豐盛,前提是我出色地完成本次谘詢。我為有這樣的另一半感到萬分慶幸與幸福,下午他早早離家去上班,李希家族的公司準備在中國建立分公司,請他做一份相當詳細的市場調查,同時,他還要為我倆的婚禮做全麵的準備。此時隻不過下午一點鍾,我稍微收拾下亂糟糟的屋子,考慮再三終於摘下掛在客廳的我跟戴蒙的合影,我要保護我先生的隱私。三點差一刻的時候,我聽見電梯門嘩啦啦響著,隨後一陣嘈雜且帶著些許忐忑的腳步聲接踵而至,最後,房門被人叩響。
“您好,請問……這裏是蘇提小姐的家嗎?”我開了門客氣地請她們進來,我的思緒不得不飛速轉著,思忖著也許麵前這位真是歐洲某國家的公主:她真是驚為天人!我一時發怔,我得承認,我喜歡漂亮女人,跟任何男人一樣,不僅因為她們養眼讓觀者長壽,這種喜歡還源自欣賞,“恩,快請進。”
她們一行兩人,一個明顯是異國風情:有著像沙灘上閃著光的鵝卵石的眼睛,褐色的海藻發,厚厚的卻異常性感的嘴唇,蒼白的皮膚,零星散落的雀斑;她穿著一件大綠色的長風衣,脖頸上卻紮著大紅色絲巾,她是那樣得迷人;另一位小姐,典型的中國人,外貌不需要我贅述,不過,她的性格格外惹人喜愛,剛進門就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讚歎道:“你家真漂亮!我愛這個沙發!”
“唔,謝謝。”我給她倆倒上咖啡,然後靜靜坐到一邊,等著她們適應環境,那個外國女人有些拘謹,卻也好奇地四處打量,最後,幹脆把視線定格在我身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倒惹得我一身不自在,隻得時刻以微笑相對;另一位則完全相反,絲毫不拘謹,我隻好這樣想:“她已經把此處當作朋友家了,當然,也是她自己的家。”
外國女子點點頭,說了些什麽,中國女子跟著點頭,說道:“看得出
“唔,謝謝。”
“
“小時候學過一些,長大也淡忘了;要喝點什麽嗎,我有茶,還有咖啡。”
“我要點酸奶,你有嗎?”中國女子搶先說著,現在我已確定,她把此處當做了自己家;外國女子卻謝了我,就沒再說什麽。我當然有酸奶,那是我最喜歡的飲品之一,其次是白水,我給她拿,一邊調了個黃桃與檸檬混合的口味,順便給了外國女子一杯咖啡。
“這裏不是隻有你自己住吧?蘇小姐,唔,介意我稱呼你為‘提’嗎?”中國女子已將客廳勘探一遍,然後,她來到我跟前,伸出手說:“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毛麗聲,你可以叫我麗聲。”
“麗聲,很高興認識你;我跟我先生一起住。”
“你先生?”她大驚失色,一旁的外國女人忙不迭地詢問她怎麽了,她一邊看著我一邊唧唧哇哇說了一大通話,那女人聽後臉色變得煞白,接著兩人又是一陣交流,看樣子是毛麗聲正在安慰她的同伴,我也慢慢聽出她們是在講法語。
“原來你已經結婚了呀!”終於,外國女人澎湃的心潮被撫平,毛麗聲抱歉地說:“完全看不出來,你看起來那麽年輕!”我謝過她,她又說:“真想不到,你也隻有二十出頭吧,就結婚了……不過,為什麽沒見到你們的結婚照?”
“我已經二十四歲;”我對她的無理有些反感,強忍著說:“剛剛訂了婚,就快結婚。”
聽我說完她輕籲一聲,又翻譯給外國女人,又是一陣激烈的交流,我必須說此刻我對她倆的印象差極了,認為這是兩個極愛打聽閑事的吃飽飯沒事幹的純粹女人,於是,我立即展開谘詢,這樣才能早點結束,脫離閑言碎語的苦海。
“麗聲,請幫我翻譯給她:我要怎麽稱呼您?”(以下隻記載我與外國女人的對話)
“凱瑟琳;很高興見到你,蘇小姐。”她仍然很拘謹,我倆交談的時候,她都不敢直視我的眼睛,我以為是自己的目光充滿怨憤,便嚐試著溫柔些,然而,半個鍾頭過去了,她的境況沒有絲毫的改觀,我隻好通過言語來判斷這個案例類型。
她講她是瑞士人,這是她第一次離開瑞士;她是通過中國朋友
凱瑟琳顯出絲毫的詫異,臉上掛著笑容地接過我的話,說:“原來您先生是事務處理專家,
“噢,謝謝.凱瑟琳,我需要知道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那麽,是由我提問,還是你自己隨性講述?”
她選擇了後者。凱瑟琳在大學期間愛上了同學院的男人,兩人一見鍾情,畢業後感情很好於是順理成章地訂婚,然而結婚前夕男方在一次去意大利出差時有了外遇,且感情一發不可收拾,這是一個普通到將近成為俗套的故事,結局是凱瑟琳被那個男人拋棄了,她始終走不出失戀的陰影,最後在朋友的建議下到中國來旅行散心,不過看樣子,情況並不好。
故事講完了,她有些抽噎,端著咖啡杯泣不成聲,我沒有安慰她,也沒阻止她哭泣,隻是插上一盤曲子,沒過多久,她停下哭泣,搖了搖咖啡杯,自言自語道:“咖啡喝多了可不好,這是他經常說的話,他喜歡喝綠茶。”
“綠茶讓人清醒。”
她一仰頭,將杯中咖啡一飲而盡,接著說:“所以,現在我不再喝綠茶,我可不要清醒,清醒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這個女子化著精致的妝容,卻黯然神傷,“回憶總是那樣美好,這樣肮髒的現實我接受不了。”說著她喉嚨哽咽,幾乎又要墜淚,卻忍住了。
“現實有時候的確讓人無法接受,但也不至於太沮喪;也許我們能做點什麽讓一段破碎的感情粘好如初呢。”
她堅定不移地搖搖頭,她喃喃自語:“不可能了,他要結婚了,我已經沒有機會了,不過——”
我知道哪些是一個心理師可以做到的,哪些是我們無法解決的。我已經大致了解了她的“病情”,然而,她似乎把我看成一位軍師而不是心理師,她是那樣急切地盼望著我能出謀劃策。
“我知道蘇小姐一定能出奇製勝,你一定遭遇過同樣情境的谘詢者,也成功幫助她們脫離苦海,你一定能幫到我,你一定能。”熾熱的眼神紮得我不知所措,我的確碰到過類似的情況,然而,我隻是盡了一個心理師的職責:盡可能地減少痛楚,幫助他們找回生活下去的勇氣與信心,重新得到愛人的能力。然而,這位谘詢者是個死腦筋,她相當固執,毛小姐介紹說她已經失戀了將近一年,看了很多心理師,還是走不出失戀的陰影。
“我想知道蘇小姐,如果,我隻是說萬一,您的先生背叛了您,您會怎麽辦呢?”果然,毛麗聲小姐不會再讓我引發任何好感,在遇見顧曼如之前,我一直很喪氣,唯唯諾諾,怕戴蒙有天會離開我,幸好有這位懂心理的朋友,才使得我堅定不移地走著;這位小姐的隨便著實讓我惱火,然而,她的同伴凱瑟琳似乎對這個話題也相當感興趣,我實在不忍心拒絕,隻好老實回答:“這個問題我還沒想過,我不習慣患得患失;不過,背叛一旦發生,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挽回,前提是我要確定他還是愛我的,或者說,一開始他就是愛我的。”
我起身泡了杯綠茶,接著說:“但是如果事實相反,我想,我隻好尊重他的選擇;當然,這是我的觀點,凱瑟琳,”我握住她的手,誠懇地說:“你要谘詢的並不是心理問題,我想,如果你那麽想和他重修舊好的話,你應該采取措施,首先,確定他是否還愛你。”
她反手把我的手掌緊緊握住,那手心裏的汗幾乎將我的手麵打濕,她一動不動地盯住我,——那對藍色的眼眸裏寫滿了哀怨,甚至迸發著憤怒,好像黑洞,似要把我吸進去一般。
“對不起,”我抽出手,抱歉地說:“你的指甲嵌進我手背裏,幾乎……”
“噢,實在對不起。”她慌忙收回手,冰冷的眼神也跟著稍微緩和了些,但依然可怖。
臨走時,她又握住我的手,那雙黑洞一樣的眼睛火炬般的發出熾熱的光芒,幾近烤得我麵目全非,她神秘地說道:“我兩天後會再來一次;
我忽然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旁觀者,並不能完全透視凱瑟琳的故事。當天晚上,戴蒙果然履行他的承諾,甚至買了他最討厭我最喜歡吃的腐乳來慶祝,“看你的模樣,谘詢者一定不是魔鬼;不過也比魔鬼差不了多少。”這會兒,晚餐結束,戴蒙對我晚餐時的表現甚是不滿,“一點兒驚喜的痕跡都找不到,魂不守舍。”我邊洗碗邊聽他嘮叨著。
“我長得很特別嗎?”我這麽問之後,我聽到我親愛的戴蒙把報紙一折,從沙發上起身來到我身後,輕輕用雙手環住我的腰說:“你哪裏特別?不過是普通人中的一個”我不悅,又聽見他說,“不過,卻是extraordinary,對我來說更是special。”
我的英語雖然不行,卻已足夠聽懂他的漢堡包,眼睛一濕,等所有的盤子都洗完才平靜下來,我說:“那人叫凱瑟琳,是個瑞士人,”我剛講到此處,他忽然興奮起來,急切想知道這位同胞的具體情況,我接著說:“臨別時,她對我說,‘你長得很特別’,正是這句話讓我魂不守舍,百思不得其解。”
“看來蘇小姐當真把我當成土著中國人了,”他皺著眉頭說:“三句話中兩句離不開成語,我哪裏能懂;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做不出數學題的意思?”
“是,”我狡黠地笑著,“漢語這麽好的外國人還真是少見;我用成語就是告訴你,不可停止學習漢語的腳步,任重而道遠呀!”
“又是成語!”戴蒙憤憤道,“看來我也要時常用法語耍耍威風;見證法語妙語連珠的時候到了。”
“呀,有進步;‘妙語連珠’用得不錯!”我說,“我是應該學習學習法語,總不能在瑞士也用中文,”我點點頭,肯定地說:“是,學法語是必須的。”
他並不讚同,“我已經決定結婚後留在這裏,法語並非必須;而且,學德語在瑞士更實用。”我搖搖頭,扶住他的肩膀,說:“還是到瑞士去,到你的家鄉去。”新聞裏關於瑞士的信息他總不會落掉,他的根深深紮在瑞士,現在要因為婚姻而背井離鄉,即使他相當喜歡中國,我還是於心不忍,瑞士人總是安土重遷的;就在剛剛,聽到凱瑟琳是瑞士人後那激動的表情,我讀到了一個遊子對祖國深深的依戀,更加下定決心寧可自己背井離鄉。
又說:“最好下個月,你要回去一趟,跟莫納夫人商量結婚事宜,我覺得那麽做才是妥當的。”
“的確,”他說,“我是應該跟你商量商量。”
“聽清楚我的話,戴蒙,”我厲聲正色,“你應當回去一趟,這是最起碼的禮儀;也算是為了我,隻有你母親接受我,我們才會幸福。”
“我聽得很清楚,但你不就是莫納夫人嗎?結婚的事情我已經跟你商量過了嘛。”他強詞奪理,卻逗得我原本扳直的臉上開出燦爛的笑花來,他又說,“回去是必須的,前提是,”他抓起我的手,攥緊了,“一起回去,沒有你可不行。”
至於谘詢者凱瑟琳——我不敢麵對她赤裸裸的眼光,總覺得那後麵埋藏著天大的秘密,或者是一宗命案,我的氣場不夠.我想把她介紹給曼如,她是個更出色的心理師,小有名氣。顧曼如跟戴蒙還沒有正式見麵,
“你知道心理谘詢最忌諱什麽,盡量避免換人谘詢,”曼如說,“所以,這次我幫不到你。”她甚至表示她很抱歉,我們正在一間咖啡館裏,我請她接手凱瑟琳的案子,很明顯,她是個有原則的心理師,這點讓人崇敬。
“好吧,”我隻好放棄,“下麵是蘇提個人的問題,請求你幫忙。”
曼如作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露出懊悔的表情,說:“我真不應該分手;不然,我白白付出的勞動最起碼可以回收一些;可惜啦,可惜。”
“你知道的,莫納夫人對我並不十分中意,她希望結婚前戴蒙能回國一趟,商量商量結婚的具體事宜,”曼如點點頭,我繼續道:“她不希望我同去,而戴蒙卻表示,除非有我陪同,否則,他不會離開此地;那麽,親愛的曼如,我要怎麽做?”
“她憑什麽不讓你去?還是有什麽隱情?”她作為心理師更多地偏向於分析,這時,她的分析開始了,“一開始她對你很是滿意,並且拿你當女兒看待,而且,你們之間有那麽多相似之處,那麽,讓我猜猜,使她改變的一定是你最親近的人或事物,也就是說——伯父伯母;你與戴蒙之間最大的差距便是金錢,你對金錢的態度一定是他母親最關注的,既然她主動來中國見你,就說明她相當疼愛自己的兒子,對他的終身大事十分上心,自然希望兒子結婚的對象看中的隻是他兒子,而不是大筆的資產,我思來想去,讓她對你產生反感的原因也隻有這個了——她覺得你不夠可靠,雖然你並沒有顯露出絲毫的中意錢財,也許是你的父母,讓她感到危險;於是好感消失了,她覺得兒子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我連連點頭,她繼續道:“我猜想,戴蒙一個人回去後恐怕再也回不來了;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她不會容許一頭獅子躺在一頭犛牛懷抱裏的。”
“他一定會回來,我相信他。”
曼如歎了口氣,“隻怕他有這心無這力;我勸你不要讓他一個人離開,如果你不想後悔的話,現在,你要做的是,到瑞士去,見他的父母,證明你的心,讓他們完完全全地接受你。”
我決定聽從這位朋友的勸告,基於對她的絕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