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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中午十點鍾,我正在包餃子,用了兩種餡兒:薺菜跟雪菜,戴蒙總是大魚大肉,所以每周總要做一天的素食給他戒葷,當然,我也是有私心的——一定要控製這位先生的食量,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成為個大胖子。這時,電話鈴響了,居然是
“是蘇提嗎?”
“媽。”我輕輕叫著,忽然間不知怎地,眼睛模糊了。
“猜猜我跟你爸現在在哪呢?”蘇太太似乎沒聽出我聲音中的異樣。
我猛地放下手中包著的餃子,用一隻手捏住話筒,急切地問:“你們來鄭州了嗎?”
“聽到門鈴聲了嗎?我們就在門外。”我一驚,立刻扔掉電話飛奔著去開門,他們果然正站在門口!
“貴客?”他的話透著濃濃的醋意,“是哪一位?”
“不是一位,是兩位。”我這麽說他才恍然大悟,知道是未來的嶽父母大駕光臨,這樣一來,他說他非過來不可,征詢了蘇先生和太太,都同意。
“你怎麽能——”她已嗚咽不成聲,我知她是在心疼我,但她僅看到了表麵現象,原本冰箱裏裝滿了五顏六色的新鮮果蔬,隻因最近幾日戴蒙胃口大開,使得我的儲糧速減,沒來得及添置;再者,要結婚的人終是舍不得自己營養不良的,那樣的新娘子不會幸福。
我摟住她的肩膀,指著餃子說:“看那是什麽?女兒怎舍得讓自己受苦?那些掛麵呀,都是幾個月前剩下的,因為沒吃才有機會留在那被你看到呀。”她狐疑地盯著我看了看,又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發現了一壟餃子,這才稍稍鎮定.
我接著說:“媽,你看我是不是氣色很好,麵容紅潤?這根本不是營養不良的樣子嘛!”
她搓了搓我的胳膊,這下信了,道:“的確,皮膚也光滑細膩,顏色不錯;恩,好像還胖了點,最近一定沒有熬夜;來,乖女兒,讓媽好好看看。”看完我,她轉而去看公寓,她認為這房子太小,一定要我換間大的。
“我實在喜歡這間小公寓,可不舍得換掉。”
“等你們結婚了,不還是要換的。”
我又坐著和她聊了一會兒便要起身忙活去,我的餃子還沒做完。
“放下罷,中午咱們出去吃。”她站在我身後,看著我熟練地包著餃子,沒打算要幫上一把,她知道我必是不會讓她幫忙的。
“我知道。”我答應著,卻不舍得放下手中的活計,“戴蒙吆喝著要吃餃子都幾天了,我可以先做一份大家分著吃,當作飯前點心。”蘇太太沒再阻攔我,反而眼角再一次給淚打濕,她為我倆的相親相愛而欣慰,更為我能有這份運氣而激動不已、而虔誠地禱告上天。
一刻鍾後,戴蒙出現在門口,抱著一束火紅的康乃馨,他向我父母親一一問好.他在他們麵前總是拘謹的,卻仍生氣勃勃地同父母攀談.
我去煮餃子,他不知何時湊到我身後,輕聲道:“我們去外麵吃,你不用擔心,位子已經訂好。”
“但餃子包好總要下出來的,是你喜歡的薺菜味;你先坐好等著,一會兒就出鍋。”他知道我的心意,眼睫毛忽然一抖,兩隻手牽在了一起.餃子端上桌,戴蒙果然不負眾望,一人獨攬一大盤,而且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後,居然厚顏地覬覦起另一盤,沒能成功,因為另一盤也已經見底。作為廚師的我自然笑得合不攏嘴。
吃過午飯後,就在中午就餐的餐館裏,喝著熱茶,四人閑聊.
“媽.”我忸怩地叫嚷著.
“你不要害臊,”蘇太太轉而問對戴蒙說,“提的婚禮是我跟你伯父最最關注的事情,所以,這次來鄭州旨在督促你們確定婚期。”
我抬頭看著戴蒙,他窘迫地搓著手,這個問題他不是沒考慮過,這一定經過了他的深思熟慮——隻是,他一言不發倒是很反常。
“我想,”隔了大約半分鍾,他緩緩抬起頭,看著我的同時握住我的雙手,而後堅定不移地回答蘇太太:“兩個月後,正好結婚手續可以辦齊。”
“這麽快.”我又是一陣嬌羞.
“時間我很滿意,”蘇太太當即說,又問:“在哪舉行婚禮?這個你們商量過沒有?”
“這全要坐在您身邊那位小姐拿主意了,她喜歡在哪,就在哪。”
等將父母送到賓館後,天已經暗了.我跟戴蒙回我的公寓休息,路上順便大大地給他表揚一番.晚餐做了水果沙拉,正在做的時候,門鈴響了.
“蘇小姐,戴蒙在嗎?”是鄰居小女孩,麗琪。
“唔,在的。”我開了門,請她進來,麗琪正抱著一摞法語書,翹首望向門裏,“我來上法語課可以嗎,蘇小姐?”
“快進來,麗琪,不過你怎麽這麽晚過來?”
“你房間的燈剛剛亮起來嘛。”
“噢,是的;給你拖鞋!”我一邊喊戴蒙,一邊給麗琪遞上剛切好的水果。
“噢,戴蒙!我又來補習啦!”
“恩,”戴蒙輕輕應著,態度冷淡,見他表現翻唱,我趕忙遞個眼色給他.
“哪裏遇到問題了,給我看看。”他走到餐桌前,端端正正地坐在我旁邊,麗琪趕忙在他對麵落座,我清閑地在廚房和餐桌前徘徊,時不時地盯住有些眼生的法語課本瞧上兩眼。
補課快結束的時候, 麗琪忽然說:“Etes-vous libre ce soir?”戴蒙怔了怔,抬頭看了看我,什麽也不說,麗琪卻紅了臉,她繼續說:“Je vous invite a diner au restaurant。”
“Je regrette,mais je ne peux pas.這個句子這樣用才對,記到心裏去.”他看了眼牆上的掛鍾,說:“今天就到這裏吧,已經不早了,她忙了一天不好攪她休息,”他握了握我的手,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戒指,這些麗琪都看在眼裏,“麗琪,晚安!”
“對不起,那麽……打攪了……晚安。”
我看著麗琪的背影,覺得肯定有些事在我無知無覺中悄悄發生了,然而,當我狐疑地向戴蒙看去時,他跟平常沒什麽兩樣,“也許是我太過於敏感了;也許是……他掩飾地不著痕跡。”
第二天,我起得比平時更早,
“河南曆史景點不少,你跟爸趁著這幾天好好轉轉.”
“那是當然;如果你跟戴蒙誰有時間,陪我們四處轉是最好的.”
“我一直都有時間,戴蒙應該也是,他比我更閑。”
“一個比一個閑?哈,我真有點擔心,這婚姻是坐吃山空還是什麽……話說回來,我看他並非清閑的人,那麽大一個公司要他去管理,怎麽會清閑?!”
“……唔,媽媽有所不知;戴蒙不願繼承公司,現在是一間事務處理所的小職員,不會太忙。”
“啊?!”她一下花容失色,良久,才難以置信地問道:“也就是說,那個公司不是他的啦……這可不好……那,他有兄弟姐妹?應該是長子吧?!”
“有個妹妹,”我老老實實說,“比他小8歲。”
她拊掌,一邊點著頭一邊喃喃地說:“是個女孩,女孩就好,就好;不過,你要把他往正道上拉拉,男人還是應該有點事業的。”
我不反駁,明知她的立場,知道她為我們好,在這點上她跟莫納夫人真是默契,父母大抵如此;但是,讓戴蒙幹喜歡的事,並且有所成就,對他來說就是成功。
吃完早餐,
“對不起……恐怕要等到中午,我上班要遲到了。”我不無抱歉。
“我覺得這件事比你上班重要,所以,請個假吧,又不是少了你診室不能運轉了,你一走幾個月又是怎麽回事。”她露出些許不滿,言辭間充滿著責備的味道,仿佛我的話隻為了敷衍她。
“即使是這樣,仍舊抱歉;我必須要盡快趕過去,這是一個醫生的職責。”說這話時臉上火辣辣的。
“好吧,我不勉強你,你可不要後悔;戴蒙剛剛來過……”
“怎麽可能……他怎麽不進屋?他明明有鑰匙的。”
“我哪裏知道?!”她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想必覺得占了主動權——講的話終於引起我的興趣,越發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我暫時不去理她,繼續問:“你確定是他嗎?”
“怎麽不確定!都把我女兒拐走了……我正要問你討人呢!”她氣急敗壞,同時嘴角高高昂起,“本來以為會是個正人君子,嘖嘖,沒想到呀,連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都不放過……看你們平日裏感情挺不錯,真是經不住時間考驗呀,這不,剛出現更年輕貌美的,糟糠之妻就被拋棄了;隻是可憐了我的女兒,白白做了你們倆愛情的殉葬品!小小年齡就被戴蒙——”
“不好意思,我真得去上班了。”我不得不粗暴地打斷她的話,匆匆去趕公交車.
今天上午有四位預約,恰好塞滿四個小時.鄭州正日新月異地發展著,老百姓的錢包越來越鼓,心理問題也跟著經濟變得越來越重要。有一個谘詢者,擁有億萬家資的暴發戶,卻要跟糟糠之妻鬧離婚,自是愛上了別的“顏如玉”;另一位小演員,偶然一個機會演了一場末代王妃妹妹的戲,從角色中再也出不來,頤指氣使變成了習慣;有錢的擔心破財,沒錢的妻子鬧;孩子孝順的嫌棄媳婦,不孝順的埋怨沒良心;生活壓力大的得了憂鬱症,壓力沒有的放蕩不羈……總之,這個社會魚目混珠——心理師真是個經得起考驗的職業。
稍有空閑,我的思緒就立刻回到
中午十分,戴蒙罕見地接我去吃午餐,他如往常一樣談笑風生,我因為沒經過深思熟慮,並不打算讓質問嶄露頭角,隻等待他自己能打開話匣子(我通常有絕對把握才肯將自己的觀點有所透露)。直到離席,他也沒能給我一個解釋,我隻好率先切入正題。
“今天早上怎麽回事?”
“從這裏搬走吧。”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渾厚,一個清新。
我們相視而笑,又同時皺起眉頭,我首先提出異議,我可是愛極了那公寓,況且,從這裏搬走後,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另一個舒適的住處……這段時間我不敢想象。
“搬到我那裏去。”他狡黠一笑,“既然不久後結婚——你已經同意了對吧?”我點頭,他接著說:“先住進我的小公寓,我們的房子等選好址就可以動工了。”
“準備蓋在哪裏?”我問。
“我暫時還不打算歸隱,所以大概要蓋在中國的某個城市中;
“我想也許我表達得不夠清晰,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的理解力真是糟透了;我從來不認為我們年輕人可以享受安逸,在鄉村中遁隱;競爭、不斷改善自己、繼續競爭接著改善自己,不斷奮鬥,這些都是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裏才可能發生的,自然要住在城市中;我是在問具體地點,確切到某個城市的某個街區。”
“這個,先保密.”
我沒有追問他要我搬家的原因,以為這是同居的變相說法,事實上,並非如此.當天晚上我便收拾行李,一晚上折騰下來,收拾出兩口箱子,兩年來所有的東西,也不過是兩口箱子罷了,不禁一陣悲戚.戴蒙把自己的房間讓給我住,自己則搬到客廳的沙發上去。
過了一個星期,我們儼然一對甜蜜夫妻模樣,引人豔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