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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如他》——第三章 5

(2010-11-04 11:43:06) 下一個



        5



      和風麗日並未停留太久,第二天早上,我被暴雨捶打玻璃的聲響吵醒,去看鍾表時,才不過早上五點,窗台底下的夾竹桃已然被狂風壓迫到了盡頭,枝條上暴出了青筋,憤怒偏要在枝椏折斷的那刻才肯釋放出來,花壇上的草皮已有半數被雨水連根拔起,卻舍不得彼此分開,抱著團在一小窩水泡上起起伏伏。天陰得可怕,漫天似乎籠罩著幾層厚厚的暗黃色布幔,像極了北方沙塵暴天氣的前兆。電閃雷鳴自然是少不了,閃電是最怕人的,因它威力無窮,人的生命總歸是脆弱的。

等暴雨終於收斂些時,已是半晌,先生太太這對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的夫婦,早已像往常一樣,起了個大早,匆匆忙忙奔赴學校。突襲的暴風雨毀壞了莊稼、農人的房屋、漁者的船,同時中斷的還有電路的運輸。四下裏漆黑一片,靜謐地如死一般,偶爾冒出一陣蟲鳴——那些大膽的勇敢的知了,夏蟲,他們振奮的叫聲,於我如救命草一般。這樣的天氣在大連並不多見,我甚至隱約看到了星光——自然是幻覺。

我縮在被子裏,發覺現代文明的便利麵紗下的悲哀——我們失去了對自然敏銳的觀察力,也就是說,現代人太過於依賴機器而導致自身能力開拓得過於狹小和淺顯,比如此刻的我,隻有枯坐著,我不知道在這麽黑漆漆的時候還可以做什麽:和安娜的信在電腦裏;電影也隻有存在電的情況下才能觀看……長期的光照刺激導致眼睛在黑暗中的分辨能力蛻化。更加不幸的是:當我磕磕絆絆地找遍了大大小小的抽屜時,居然沒發現一根蠟燭!

我重新審視周圍的環境:電閃雷鳴,恰巧是最可怕的天氣,而我又是孤身一人。我挨著床邊緩緩坐下,透過玻璃窗看向蒼穹——灰綠色的濃雲卷成團兒不時翻騰著,吐著濃灰色的煙,一道閃電迎麵劈來,啪地一聲跌在床邊,真真地怕被它劈死,驚魂甫定,轟隆隆的雷聲驟至,本已經半起身的我,又啪地摔回地上。我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天空,待確定不再有新一輪雷電轟擊的時候,一骨碌爬回床上,用被子嚴嚴實實地包住身子,隻剩下兩個圓滾滾的黑眼珠暴露於外,這麽做的好處是,即使嚇得摔倒,也不至於摔得很疼呢。

大概有多少年沒碰到過這樣的鬼天氣啦。我一邊小聲咒罵著,一邊悲哀地想到——興許人類造孽太多,世界正在坍圮呢。

砰砰——砰砰——

恍惚中,我聽到久違的拍門聲,難道是父母回來啦!想到這,立馬跳下床,嗖地跑到門前。我可沒有莽撞地開門,危機時刻,還是保持著理智當先,我衝門外大喊道:請問,您找誰?您找誰?

蘇小姐,請您開門,我是管理員——

我有些失望地開了門,轉念又想,有個人說說話也行,隻要他能陪我渡過難關……能有個人陪著就行……”

一張掛滿雨水的臉映入眼簾。

蘇小姐,這位先生找您,因為停電,我無法確認他的身份,所以請您來辨認一下——先生,請到這邊來。

戴蒙先生?!我驚叫一聲,管理員見狀滿意地向樓下走去,我接著問:你怎麽會來?

我在附近遊蕩,當然是開著車;路上的水實在太多,排水係統好像出了故障,車開不動,交通擁堵,又正好在你家附近,所以——我是來躲雨的。

大連罕見這樣大的雨,下水道容量小,並非故障。我解釋說。

他疑惑地點點頭,最後向屋裏探了探身,有些抱歉地說:小姐一個人在家?啊,如果我的突然造訪給你帶來絲毫不便的話,十分抱歉。

我幫他拿了拖鞋,說道:快別這麽說,幫助別人我是有十二分熱情的——想喝點什麽,你應該喝點熱東西暖暖腸胃,咖啡還是茶?

不用那麽客氣。他拘謹地站在沙發旁,我在黑暗中打量著他:他的衣服幾乎濕透了,頭發也是,甚至於有無數條小瀑布正沿著那褐色的發絲奔馳;他滿臉都是水,眼睛卻藍得發亮。我拿了條毛巾遞給他,他隻象征性地擼擼頭發,就把毛巾轉手搭在了沙發扶手上。

“坐吧。”我說。

“渾身濕透,還是不要弄髒了你的沙發。”

我也不勉強,從餐廳搬出個木椅子,他才坐下。

“你的車……沒有壞吧?”

“沒有,隻是路不通,再好的車也無能為力。”他漸漸放鬆下來,喝了口我泡的龍井,忽然說道:小姐對我的車很是關心哇,可是喜歡?

當然,那部車不論從外觀還是內部設計上看,都十分讓人中意,我可不像戴蒙先生那樣吹毛求疵,我比較懂得知足,並且常樂。

哦,那我可有一點反駁的話了;照我說,頂蓋的設計就不太理想。他站了起來,在客廳裏來來回回走著。

我可不這麽想,頂蓋的流線拉高了車的品位。

噢?我以為頂蓋一定是蘇小姐最憎惡的部位呢,僅僅因為那一條皮筋的關係。

知道他在攻訐,我也不便正麵應答。那件事後我仔細回想了一遍,似乎有些覺得他那個舉動是與浪漫掛鉤了,然而,浪漫,怎麽聽都是不該用在一對針鋒相對的人身上。

車子本身是沒有問題的,所有的車窗打開了都會進風,所有的狂風都會吹走我的皮筋,那自然是無錯的;主要是我在經曆那事情時的心情,或者取決於該動作的執行者。

你是說,如果換作丹尼,你就會有相反的反應?

我愣住了。他為什麽要那樣說?為什麽講話的語氣有些刻薄、甚至可以說,嫉妒?我的腦子飛速轉著,思索如何回答他既得體又不摻和絲毫私人情感。就在這時,他騰地站起身,快步踱到窗前,匆匆瞄了窗外一眼,這才匆匆說道:雨似乎小了點,地麵上的積水也淺了不少——我想是該告辭的時候了。他說著就要去換鞋,我也慌忙起身,看了看窗外,雨哪裏小了?地麵上的積水還跟原先一樣深——我送他到門外,正要客客氣氣地說點什麽,一個閃電驟然劈了過來,我大叫一聲,抱住門框癱倒在地。

戴蒙先生自然沒有走,他把我從地上扶起,吩咐我堵上耳朵,一般怕閃電的人一定也會怕雷聲;不用怕。又倒了杯熱水塞進我手心裏——他坐到我旁邊,溫暖的大手扶住我的胳膊,我幾乎是躲進了他的懷抱裏。雷聲接踵而至,因為他,我自然順順利利渡過難關。然而,他決定留下來,他說:請原諒我不得不繼續打擾;雨似乎又開始了,而且,路麵也難走,真是抱歉。

他知道我是個心氣極高的人,不願意隨便依賴別人,才故意這麽說,我想道,某種程度上說,戴蒙先生還算是個體貼的人。

請一定不要這麽說;該說感謝的是我。我說這話的時候很是激動,幾乎就要擠出幾滴淚水,我必須承認,這一刻我已經被這位先生徹徹底底感動了。

到了晚上,雨也沒有停,而先生太太就要回來了;戴蒙表示是他離開的時候了,他朝我點了點頭後輕輕掩住了麵前那扇門。他走路很輕,不一會兒,屋子便恢複了原先的死寂。我聳著身子坐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地等待父母——然而,接著便是一個寒顫,漸漸周身冰冷,似是在寒冷的冬夜,突然被人從溫暖的壁爐旁推到屋外,戴蒙先生就是那個壁爐,想到他,心裏竟不自覺地湧起一陣暖意;有的人是節能燈,隻有關照,沒有溫暖;戴蒙不同,他是白熾燈,不僅有光,還有熱量——由於他的離開,我重新回到一個人孤單無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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