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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到第二天日頭高照,幾乎要吃午飯了呢。去樓下走了一圈,仍舊困頓,於是回房繼續休息,直到滿天星辰,門鈴大作才將我吵醒。惺忪著睡眼,以為是客服並不打算開門,孰料門外之人甚是固執,我不得不穿好衣裳,紮了頭發,將門開出一條窄窄的縫隙,慢慢探出頭,說:“請問你找誰……”
話還沒問完,但已經沒繼續下去的必要。安娜那張微微慍怒泛著緋紅的臉突兀出來,“到底怎麽回事……給賓館打電話你也不接,打了不知有多少遍。”
“睡著了呀。”我撓撓頭,趿拉著拖鞋徑自走進房裏,她跟著進來,我嗅到一股幽幽的香氣,正打算問她用何種花香的香料水;“梔子花呀!送給你,親愛的!”她從身後拉出一大捧白白的梔子花丟給我,自己卻去了洗手間。
“謝謝。”我嗅了口帶著把清晨露水的花兒。
“這花可不是我送的噢,不要謝我。”她抿著嘴,一邊笑著。
“那好,請把感謝還給我。”她唏噓著,我莞爾一笑,繼續說:“到底是誰這麽關愛我?”
安娜整了整裙子,嚴肅地說:“馬丁太太,我婆婆;因為昨天的事,她一直耿耿於懷,覺得很是過意不去,所以……特遣本人作為和平使者鄭重邀請
我實在吃驚不小,思忖著馬丁太太為何會變化這麽快——“其實,我根本沒有聽懂她說什麽,你知道,我法語沒到那個境界;無所謂傷害不傷害的;平白無故地接受了這麽多愧疚,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這麽說……你昨天……並不知情?”她很是驚訝,卻也露出些微慶幸。
“所以說,請替我感謝馬丁太太,我今天實在倦得很,就不去了好不好?”我拉住安娜的衣角,懇切地說,時差真是能折磨死人。
“那可不行,你非去不可!就當給她一個補償你的機會,不然的話,一是她要愧疚好長一陣子,二是,你的朋友我要遭受奚落了,你一定要明白一個新過門的媳婦的處境;所以,提,請你務必參加——好了,現在趕緊洗漱、穿衣服,咱們這就走,時間快來不及了!”
我這位朋友最會裝可憐,我拗不過她,隻好照著她說的做,卻是來不及了,我倆踏進李希家的時候,晚餐就要開始,“sue——sue——”馬丁太太大老遠看見我就衝我揮著手,我很不習慣,她竟如換了個人似的,她對我的態度殷勤,再加上本來舉止高雅,談吐又大方得體,我不得不給她在腦海裏來個徹底的洗禮。我被安排在了重要客人的位置上,正是馬丁太太和安娜的中間,她熱情殷勤地將一盤又一盤的青菜往我旁邊挪,對她異常的客氣我顯得舉手無措,更離奇的是,她居然放下身段,像犯錯的孩子一樣鄭重向我道歉,這些戴蒙一一看在眼裏,如他平常所做的那樣,他沒有發表任何見解。
晚飯由馬丁太太親自掌廚,她的手藝很好,自然晚餐味道錯不了,超過一半的菜色清淡,純葷食更是少之又少,比起昨天的菜色不知要強多少倍。然而我的心並沒有被美味的飯菜完全搞昏了頭——人們做著完全不合情理的事情,那麽,按照心理學來分析,一定是在打著什麽如意算盤,想到這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最後一盆蔬菜肉末濃湯端上了桌,宣布菜單的結束——我卻不幸地成為此壓軸菜的殉葬品,事情卻並非因我而起:那是安娜在盛湯,她自告奮勇要把所有人的碗裏裝滿,我自是不願她為我服務的,於是兩個人拉拉拽拽地去爭湯勺,不小心掀翻了碗,濃湯灑到桌上,又順著桌布淌到我白裙子的正中間。這樣我跟安娜便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那是在她的新房裏——房間甚是寬敞,也很現代;滿目是柔柔的黃色,地麵上鋪著厚厚的咖啡色地毯,所有的家具均是櫻桃木所製;吊燈很遠古,隻是簡單一個托盤上點著一支蠟燭狀的淡黃色燈管——這已足夠彰顯其魅力了。我不禁感歎出聲,安娜適時地不無炫耀地一一解釋了各種家具的價格以及由來——價格不會低,來由也總是充滿著各種巧合與艱辛,這足以證明他們婚後生活的華麗與安逸,而這正是安娜想要的,我們在小沙發上落座,她給我看婚紗照片,自己則忙著找可以讓我鑽進去的連衣裙,她比我稍微豐滿一些。我隨便翻著,華麗的裝幀令眼睛有些不適,但有一點我得承認,照片中的女子不論何時都掛著一臉幸福的笑容。
她很快挑了套裙子——一襲黑色的晚禮裙,她邊幫我穿上一邊說著:“知道你不喜歡豔色的衣服,所以——這套黑色的還滿意吧?應該會很好看的。”
“自然,你挑的嘛。”她親昵地乜我一眼,湊近我坐下。我很高興地換好衣服,因為她這件衣服的確很好看,也就襯托得我越發迷人。
到了樓下,我的服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肯定與高度讚揚,我很高興,馬丁太太更是誇我為“可人兒”,而我的熱情卻沒能提起來,我可不會因為一個奇怪的恭維就撤消戒心。
主人與客人共同度過了一個愉快又輕鬆的晚上,但一層詭異的霧始終籠罩在我頭上,揮之不去,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麵最是平靜——馬丁太太越熱忱我越是擔心,“她對我實在是太好了!”整個晚上我不隻一遍地在心裏如此默歎著,她的行為越來越匪夷所思,我是指:飯後的閑聊中,她親自為我拿果飲和新鮮水果,因為安娜說我極喜歡水果;她甚至為我剝了一顆橘子。趁著其餘人聚精會神在時政要事的空當裏,馬丁太太和我有了一小會的交談,當然,她帶了翻譯。這期間她談到了中國,她說他們的總統是個中國謎,對中國文化有著濃烈的熱情;她本人很喜歡水墨畫,如果不是我對繪畫一竅不通,她一定會逼迫我獻醜一番;她對中國食物也有極大的興趣,從上述談話中我似乎可以百分百相信她對中國或者說對我的刮目相看。然而,現實往往與我們背道而馳,是殘酷的,當她一不小心說出“最喜歡中國的壽司”時,我開始明白她講的這一切不過來自自己的兒子兒媳,隻是道聽途說罷了,卻也隻得裝作不知情地繼續聽她的高談闊論,最後,她把話題拉到了戴蒙身上,她說:“聽說
“隻是普通朋友罷了。”
“恐怕事情沒這麽簡單;從昨天的事情上看,戴蒙跟sue一定有很深的交情,不然他也不至於那麽做。”
“——他做了什麽?”
她沒有回答我,而是問:“sue現在依然是單身吧?”我點頭後她接著說:“也許sue已經在他心田裏埋下種子,隻等待著秋天到來就能收獲了。”
這會兒,馬丁太太已經放開了我去尋她丈夫。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小口小口地抿著咖啡,同時思考她所謂的“在戴蒙心田裏種下的種子”和“等到秋天就會收獲”,這是什麽意思——
“希望蘇小姐沒有被今天的情境嚇到,我是指馬丁太太的行為。”
“沒有……怎麽可能?!我嚇了個目瞪口呆!”我噗哧笑出來,“戴蒙先生不覺得奇怪嗎?我實在想不通這是什麽原因。”
他沒有回答我,想必他也不太明了這其中的溝溝壑壑,他在我旁邊落座,然後說:“
“沒什麽,隻是想逛逛巴黎的大街。”
“噢,”他砸了砸嘴巴,呼拉呼拉下巴上的胡子,接著說:“那一定會有空閑時間的?”
“有。”我一邊點著頭,一邊猜測著他說這話的用意,莫非是要約我出去?
“那定在下午四點,滿足蘇小姐的好奇心;下午四點,到時候我再通知你地點,把時間空出來。”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架勢,我雖然慣性地撇了撇嘴,最後還是笑得合不攏嘴地答應下來。
“我不喜歡別人遲到。”他生生地把我的喜悅奪了去,我正欲反駁,這時他腰間的電話鬧騰起來,他欠了欠身去接。
也不知是個什麽電話,回來時,他的臉色異常嚴峻,他禮貌地向主人家道別後急匆匆地抓起外套,“對不起,我不得不走了;”最後他看了我一眼,說:“恐怕明天的約會要取消了。”說完,他向我鞠了一躬,頭也不回地走了。
“戴蒙!戴蒙!”李希慌忙追出去,卻是沒來得及趕上。
“戴蒙這是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情?”剩下的時間,這個家裏的人幾乎全消耗在猜測上了,最後,看天色已晚,我起身告辭,馬丁先生執意要將我送回旅館,我不好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