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午餐結束後,丹尼覺得甚是內疚——“你沒吃到什麽東西,而且似乎跟Gerry不太能合得來……”
“我發誓我今天很高興,那碟筍絲和花生米很可口——呃,魚丸也很棒,生菜泡在羊肉湯裏的味道很妙,所以請不要內疚。”我的嗓音輕快,他應該能聽出來我的上述話全是發自內心。為了轉移注意減少他的懊悔,我轉而讚美起他的車來,“你的車可真不錯,座椅舒服極了,天窗也開得恰到好處,特別是這個帆布蓬——我十分喜歡。”
他沒有接話,我重複問一遍,他仍是不搭話,隻直著腦袋認真開車,我從側麵去看他的臉,那睫毛上掛著猶豫。
“這車並不是我的;一個朋友因為某些原因借我開的——那個人你或許認識,是Gerry的朋友,當然,也是我的朋友,他叫戴蒙。”
我立馬想到電梯師戴蒙,丹尼說的人一定就是他了。我品出了丹尼稍稍的失落,安慰道:“我覺得,隻有你能把這車開得漂漂亮亮的。”話畢再去看他的側臉,表情果然舒緩了些,似乎心裏的熨帖一瞬間又寫在臉上了。
他接著說:“可惜,他四處遊曆,沒個安定;四個月前我出了場車禍自個兒車報廢了,他的閑著,正好給我開。”
“你額頭上的傷疤是……”我把視線挪到他粉紅的額頭上,結的疤剛褪掉,漏出嫩嫩的額頭。他不自然地來回搓著眉毛,估計那一塊未開墾過土地似的皮膚讓他自我感覺不似別處那樣良好。
下午兩點的馬路空蕩蕩的,他把車子一直開到渤海邊上,在一處亂石前停了車,對我說,“下來吹吹風,感受感受春天和大海;不過,可是有些冷。”
“是呀!吹麵不寒楊柳風。”於是我真的這麽做了,隻是沒想到這話竟輕而易舉說了出來,事情的經過如下:我們的晚飯沒來及回市區吃,就近買了兩盒蛋糕,兩個人縮在車裏吃。吃到一半的時候,他揩了揩嘴角的奶油,看到我嘴角上的,打算順道幫我也拿掉。
一整個下午都在車上度過,丹尼沿著渤海岸一直開,風淩淩地吹著海浪,撲棱棱地飛到發絲中間。這時可能下午四點,金燦燦的陽光正親昵地撫摸海平麵,粼粼的湖麵灑落上一層碎碎的珍珠粉。丹尼欣喜地把車停下,站起身張開手臂,大聲叫著。
我雖然也被大自然的美景深深震撼著,卻沒表現出太多的欣喜,隻應付性地回應著他的激動,腦子卻飛速轉著。我是個敏感的人,一段情事出現端倪我就會有所察覺,而這幾日他對我的好感正一下一下重重扣著我的心門,但他對於我來說——“僅僅是一個母親中意,又可以講話的朋友”,我不知該如何告訴他我的想法,不知道怎樣的拒絕才是最平和的。然而,在誤會墜入深淵之前,我必須要對他坦承,
我趔趄一下,“噢,我自己來,謝謝你。”語氣客客氣氣。他硬生生地收回手,臉上溢滿尷尬。
“給你講講我的童年吧?”我說道。
“為什麽?”
“這隻是個引子。”
“什麽的引子?”
“一個拒絕的引子。”
他立即沉默了,停了好久,才說:“好,你說吧。”
“你應該也能猜到我的童年不是如你一般錦衣玉食的生活:我十歲的時候,家才搬到市區,住進一個巴掌大的公寓裏,父母是無產階級,所以,你瞧,在金錢上,我是多麽地高攀了你;其次,我又不是個性格開朗的人,因為很少與父母溝通,所以他們所想的很大程度上會與實際大相徑庭。”我笑了笑,聳聳肩,“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實際上,你已經在拐彎抹角。”他再也沒了笑容,顯然,對於我將要表達的內容,他心知肚明;當然,聰明的他,或許在談話的一開始就知道。
“的確,”我笑說:“我的意思是,父母所期盼的並不一定正好也是我想要的,譬如:
“事實並非如此——”他插進話來,迫不及待地要更正我的謬論,我可不能給他說話的機會,搶白道:“我知道您是想要維護我的尊嚴、我的虛榮心,我承認我有,不過既然我能坦然地向你傾訴,說明我已在心裏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所以不用為我下不了台而擔心或者內疚,那完全是沒有必要的,更何況我可是個傑出的心理醫生。”
“話雖如此,但我還有些話要說。”他固執地說。
“我知道你並非拜金主義者,”他又說,“我也並非出於禮貌才這般對你,你知道就好;至於其他的,既然你回避,我也不能強迫別人跟我一起。”他心裏清楚明白;聽到這席話我如釋重負,自然也是有些愧疚的。我掙紮著向他告別,待上樓進了屋,隔著陽台看到他的車燈久久亮著,我歎了一回氣,想:“他目前可能會很悲傷,但我確信那隻是最近一段時間的事,不會持續多久,痛苦就會煙消霧散,這樣的速食感情終究成不了氣候。”
其實,我最擔心的倒是
果然,一個星期後,我的好日子走到盡頭。這天,
我擼擼鼻子反問:“怎麽了?”
“你代阿姨說今天中午丹尼約她家二閨女去吃飯!真看不出來呀,那小夥子還有一手,白麵書生原來是隻披著羊皮的狼!”
“媽,用不著這麽激憤;我們隻能做朋友,這點我已向他表明,他也欣然接受。”
“什麽?!你的意思是——你拒絕了他,人家才轉而找代家二閨女的?天哪,傻孩子,這麽好的人,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男人呀,你怎麽就偏偏看不上呢?”她痛心疾首,卻是拿我沒辦法,她在我跟前心急如焚地踱了足足有一個鍾頭,軟硬兼施,但效果並不顯著,最終她隻好半含著眼淚道:“你再好好想想——媽雖然不願意放棄這麽好個金龜婿,但是孩子,你的幸福才是對爸媽最好的慰藉;所以,還是你自己決定吧,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孩子長大了本來就管不住了。”她臉色蒼白,笑容慘淡。我祈求她的原諒,她卻掩門而去。